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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生(16)

憾生往院子里看了看,叶权开口说道:“我姨婆。”憾生没有说话,收回目光看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姨婆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家族里一个长辈的外室,我姨婆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父亲是过继给他的义子,她养育了我父亲,到老都一直和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和我们一家感情深厚,和亲人一样。”

叶权举着相框娓娓述说,憾生抱膝默默的听着,想象着在上世纪那种特殊年代里一个美丽女人不平凡的一生。

本来挺好的气氛,却被胖狗插了一杠子,屁股可能觉得叶权占据了她平时在憾生身边的位置,恼怒的挤到叶权的屁股后面使劲的拱他,憾生看着没出声,叶权扭身去看了看它,往前挪挪身子继续说道:“我姨婆,在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二年间一直住在这里,内战开始之前随着我家族的长辈移居到了美国,她在晚年的时候经常跟我们回忆在这个院子里的生活,临终的遗愿是希望有人能带着她的骨灰在这里安放一段时间。”叶权的话告一段落,他说话这功夫胖狗始终在他身上肆虐,先是拱他的屁股,后来看拱不动又去拱他的腿,在叶权的两腿之间钻了两圈看始终不能引来两人的注意,最后怒了,有点想咬人,但总归还是有点教养,朝着叶权犬啸了两声转而去咬他的裤腿。

憾生一直静静的听着叶权说完,眼睛看着屁股使劲的欺负人家,她没出声招呼也没有表态,叶权回身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堆东西摆在憾生面前:“莫小姐,我想带着我姨婆的骨灰在这里租住两个月,这是我的护照和身份证明,我自己是个建筑设计师,有正当职业,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知道带着一个去世的人的骨灰进到别人的家里,在中国人的习俗里是件很忌讳的事情,但请您看在这是一个老人记挂了半生的心愿上,能帮她完成成这个最终的心愿,当然我也会做出补偿,这是我付的房租。”叶权说着把一张纸片推到了憾生面前,他借着推支票的动作深深的朝憾生弯下腰。

憾生被叶权的动作弄的有点尴尬,她本来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叶权在刚才的一番诉说中,神态庄重,看的出他对诉说的长辈心里存着敬意,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憾生看向叶权已经被胖狗咬湿了一大片的裤腿,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养狗吗?”

叶权笑,依然是露着牙齿的狐狸笑:“家母养了一条杜宾犬。”

憾生也笑,她拿起那张叶权推过来的支票举到眼前一看,是个巨大的数额,足够在一个省会城市买一套百十个平方的商品房了,这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憾生想着。

能这么容忍一条狗这么欺负他的,也不会是个坏人。

憾生随手把支票放进口袋里,起身说:“明天给你房租的合同,我带你去房间。你姨婆的骨灰就放客厅里吧,我妈的香案也贡在那里,她们要真有灵魂一说的话,也可以做个伴。”

叶权起身站好,这会他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谢谢你,莫小姐。”

“不客气。”憾生冷漠的应道,率先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憾生分给叶权二楼一间朝南的厢房,她住东边主卧,两人隔壁住着,这房子格局简单,楼上三间大房,每个房里都带着一个小客厅和卫生间,面积都差不多,只是憾生自己住的靠东面的正房采光要好一些。

楼下正东面和北面是一间大客厅,和一间小偏厅,拐角的地方是公共卫生间,南面是原来房主的琴房,原来的房主把钢琴搬走后,就剩下一间空房,憾生搬进来后也用不到,就一直空在那里,至于厨房,可能当初建这房子最早的主人考虑到木质结构的房子防火问题,把厨房建在了院门口,单独的一间小房。

叶权是个不错的房客,这人挺有教养,每天作息规律,住在憾生的隔壁从来没弄出过大动静,两人交集不多,憾生每天基本不出大门,一天拿着一本小说,睡睡看看,忽忽的就是一天。

憾生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洗漱完会出了房间门,站在回廊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她坐牢的那几年把身体弄坏了,有低血糖,早晨起床会不太舒服,呼吸一会新鲜空气会让她精神一些。

叶权似乎也有这个习惯,两人早晨要是在走廊里碰见了,一般这个时候叶权就会隔着半个回廊,非常礼貌客气的对憾生说一声:“莫小姐,早上好。”

叶权长的斯文好看,身上随时穿的衣服都很讲究,身长玉立的沐浴在南方清晨潮湿的空气里,很给人一种风流俊美的视觉冲击,可憾生对他很冷淡,她觉得叶权这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活跃的心思,还有点装那什么的感觉,她觉得和这种人说话累得慌,不爱理他。

至于叶权,是个一帆风顺的二世祖,他出生的家族,家大业大,而他上面有一个非常出色的能干哥哥,出色的哥哥从小帮他顶替了家族的压力和父母的寄望,他是家里的幺子,得到了最多的自由和爱,他风流,英俊,多金,同时也是一个世故的人。

叶权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在他看来憾生是个受过心理创伤,性格阴郁的女人,这种女人大多有些怪癖,他对她不感兴趣,也不想招惹她。

两人相安无事的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月,一日憾生午睡起来,准备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下楼的时候看见厨房的窗户里晃动着叶权的影子,她有点惊讶,叶权来了半个月,没看见他在屋子里吃过东西,她以为他应该是不会做饭的。

憾生装好水管,刚把管子拉到院子中央,忽然就听见厨房里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传来,男人一声惨厉的嚎叫格外嘹亮,厨房的窗户,一股浓烟冒出来。

憾生“啪”的丢下水管往厨房跑,厨房里一如想象中的混乱,最显眼的是,灶台上的铁锅里还冒着明火,她两大步跨过去拿锅盖先把锅扣上,火瞬间熄灭,然后再顺手关了火源。

处理了混乱的源头,憾生在转身去看傻杵在一边的男人,叶权的样子挺惨,白衬衫的前襟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油点子,袖子卷到手肘的右手臂上一片通红不知道是被火燎的还是被油溅的。憾生发誓,她看见男人的眼圈红了。

叶权不看憾生,扭头看着别处,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憋着气,别扭的样子。

憾生转身看看厨房,流理台,水槽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几盘切好的肉菜码放在灶台边,除了灶台这里,别的地方看着还像个样子,她问叶权:“你要做饭吃啊?”

叶权本来等着挨憾生的一顿脾气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叶权是个娇惯的少爷,就是有点教养出来的好脾气,那也有限的很,这会受了这样的挫折,本来正心情正不好,往外冒着火气,但憾生这么轻飘飘的传来的一句问话,莫名其妙的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讷讷的应了一声:“啊。”

憾生刻意不看他,转着头四处看着别处,随意的说:“我正好也要弄点东西吃,正好你买了菜,我做了一起吃吧?”

叶权诧异的看着憾生,半晌后,他说:“那麻烦你了。”

憾生没接他的话,从头到尾都没多看他一眼,转身拿了锅走到水槽那里开始清洗,叶权最后又看了她一眼准备退出厨房,他走到门口又听见憾生从后面说:“你那胳膊先用凉水冲冲,然后抹点烫伤膏,客厅的靠窗户的柜子里有个药箱,你自己找找。”叶权的脚步顿了顿。

叶权回屋换了一件衣服,然后按着憾生说的地方找到烫伤膏,给自己抹上,收拾好自己,又把药箱放了回去,他手里闲下来,又溜达着走出客厅。

隔着半个走廊可以听见厨房里锅碗碰撞的“叮当”声,洞开的窗户里憾生正低头炒菜,叶权正好看了她一个正脸,憾生站在那里翻动着炒勺,垂着眼皮,神情专注没有多余的动作。

叶权站那看了一会,觉得心里最初对憾生下的定义被推翻了不少,以他的阅历一般受过伤害,性格阴郁的人大多心里都有一股戾气,少有真正对人和善的,但憾生身上似乎没有那股子戾气,虽阴郁但平和,是个善良的人。

憾生做饭很快,她不知道叶权原来是打算做什么,他切了很多菜,但她没兴趣陪他瞎弄,简单的捡着几样菜,做了个西芹炒肉,清炒空心菜,还有个西红柿蛋汤,一会功夫就摆上了桌。

一楼的小偏厅本来是个饭厅,里面正经有张漂亮的餐桌,但憾生从来没用过,就两人吃饭她也没想搞的那么正式,就在客厅门口的回廊上放了个小桌子,有点像日本人吃饭的架势,两人席地而坐就开吃了。

憾生继承了她妈妈手艺,做的一手北方口味的家常菜,口味不重,但胜在可口,叶权来了这里后连着在外面吃了半个月,他家里时一直是被精细的喂着的,有些受不了了,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但有些人自大顺畅到了一定程度,多少都有一些认为自己是万能的,叶权觉得自己这么聪明的人,做饭不过就是个举手之劳的事,不想就弄出了刚才那么一出,憾生做的菜没有什么精巧,但正是抚人胃口的家常菜,正好合了叶权的胃口,他吃了个肚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