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111)

所以，当我在一间废弃的小屋旁发现他时，我的惊讶甚过了惊喜，如果说，我发现他时的心情理应是惊喜的话。

他坐在地上，背依靠着墙壁，双手摊在身体两边，缓缓抬头瞪大眼睛望着我，对于我的出现无比惊讶，即便如此，也无法盖过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极度痛苦极度难过的表情，那是一种在黑暗中反而呈现得更加强烈的情绪。

“你怎么在这里？”反而，我先问他。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把脸转向一边，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脸上有闪光的痕迹，尽管很微弱，却很清晰。

“我和菊子姐找了你一下午，她的脚都扭伤了，却叫我不要管她赶快来找你。你为什要来这里？”我弯下腰问道。

他没有回答，就像没有听到似的。

我向四周张望，码头上仍然一片静悄悄，我蹲下身在他旁边坐下，尽量随意的说道：“李元说他今晚坐轮渡离开，你看到他了吗？”

他突然情绪激动，肩膀猛烈的颤抖，开始痛哭起来，声音低沉而难过，犹如一场突来的暴风雨，我扭过头诧异的看着他，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为何会让他反应如此强烈。

“你到底怎么了？”我紧张的问道，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立刻转过身不由分说的紧紧抱住了我，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就像一个发高烧的病人，我在那样的拥抱下感到既惶恐又莫名其妙。

我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尽量安慰他。

“方羽，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

“死了……死了……”他悲痛的低语道。

我感到一阵恐惧从背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我宁愿自己理解错了，我尽量平静的问道：“死了？你在说什么？”

“他死了……死了……”他的回答既空洞又可怕。

“谁死了？”我摇晃着他的肩膀，激动的问道。

他抬起头看着我，用一种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过了很久，他缓缓说道：“李杰……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坐轮渡离开了吗？他在哪里？”我望着远处一片茫然的漆黑，情绪激动喊道。

“他还没有上轮渡就死了，明天或许在某个荒郊野外，警察们就会找到他的尸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苍凉，像是出自遥远的地方。

“不会的，不会的！”我感到一种绝望的惊恐，极力摇头道，泪水不由控制的涌了出来，像是被一种人类原始的情绪所驱使。

他没有立刻回答，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

“我在这个里听到的。”他向我展示了一部手机和一副耳机，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解释道，“我监听了他们的手机，就悄悄赶过来了，他们把他带到一辆面包车上谈了很久，讲了很多条件……但是，还是没有谈拢，最后，他们让他下车了，我以为是真的让他下去，可是……太快了……我……我……”他显得很吃力，仿佛是在与某种情绪做抗争。

“你为什么不报警？”我猛地推开他，愤怒的质问道。

他定定的看着我，仿佛我的目光令他无法动弹一样，我揣测着这种反应背后的动机，感到很疑惑。

“不，不，不行……”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机械的摇头道。

“为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在你预料到李杰有危险的时候，就应该去报警啊！”

“不行，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他痛苦的自语道。

“这么说，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害死了他，而你竟然就在旁边无动于衷，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就因为他害死了方恒，所以你就要看着他被别人害死来满足你的报复心，是吗？这就是你的复仇？可是，这样复仇会令你心安吗？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你害死了他，你把自己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你……你说什么？”他突然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你也变成了像他一样的人。”我冷漠又残忍的说道。

“不！不！我没有，我不是那样的，我不是……”他抱着头，痛苦不堪的喊道。

我冷冷的看着他，觉得他既可怜却又无法让人同情。

和他待的时间越长，我越是无法面对他，一方面我无法忽视他的痛苦，另一方面，我也无法容忍自己的良心去忽略他对那桩罪孽发生时的视若无睹。

“我该走了，我本来就不该来的。”我擦干眼睛说道。

“不要，你别走了，不要。”他恳求道，那双眼睛就像一个被无辜伤害的孩子，令我感到格外心痛，我从未见过他副样子，我几乎就要心软了，可是，我咬了咬牙，硬下心肠。

“对不起。”我说完，迅速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