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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嫁(3)

霍时英一直觉得只要是个人就都要有点毛病,就像月娘一见着她爹就腿软,就像她每次大战之前一定要跟秦爷聊一聊才能心定。

秦爷这人从正常角度上来说不是个好兵,他这种兵每个军队里还都有,这种兵都有很长的军龄,甚至做过很多种兵种,非常熟悉军队的编制制度,善于转空子,上层将官不好管理,却在低级士兵中有不小的威望,而且这种兵都有一个通病不求上进,好酒,好女人,所有的军饷基本都贡献在了这两方面。可也就是只有这种兵才会在面对羌人铁骑的正面冲击时不会腿软,不会逃跑,他们见得的多了,打的多了,神经早就被磨得麻木了,他们知道怎么拼命,也知道怎么打仗。

霍时英和秦爷认识了有十年,是秦爷教会了她在军队里怎么立足,怎么活下去的。

当年霍时英十二岁守城门,一个门洞里两队兵,十二个人,没人愿意理她,因为谁都知道她是将军的女儿,军队里忌讳有女人,可她出身高贵又不能明着欺负她,所以所有人就都孤立她,当时只有秦爷敢欺负她,秦爷当年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老兵油子一个,偷懒耍滑,喝酒打架,抢她的吃的骗她的军饷,很坏很贱的一个人。

当年燕朝的军队积弱,各个关口全依靠着坚固的城池打防守战,原来的时候羌人在嘉定关周边的村落抢掠,燕朝巡逻的军队碰见了,望风十里就开始逃。可就是这个很坏很贱的一个人,却在几次巡逻的遭遇战中,拉着霍时英装死,带着她逃跑,几度救她于生死之间,也是他带着霍时英跟人打群架,偷喝酒,跟小兵耍钱赌博,让军队里的下层士兵都习惯了有这么个女人的存在,也不当她是个女人,也是这个人告诉霍时英打仗的时候冲的狠的是死的快的,想博出功名先要知道怎么活下来。

霍时英跟秦爷认识了十年,秦爷从当年的秦哥变成了秦爷,还是老兵油子一个霍时英和他的关系亦师亦友,每逢大战霍时英都要跟他聊聊心才能定下来。

霍时英回营房,小睡了一觉,掌灯的时候小六把她叫了起来,洗漱完小六刚把晚饭摆上桌,秦爷踩着点跟着通报的小兵就进来了。

军营里没什么精致的吃食,一大盆油焖羊蝎子,一盘白馍,秦爷进屋就自己奔着饭桌去了,小六很知机的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霍时英洗干净手,收拾停当坐下来的时候,脸盆大的一盆羊蝎子已经下去了小半角,秦爷吃的满嘴油,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霍时英,又低下头跟狗抢食一样使劲往嘴里扒拉。

当兵的吃饭都一个毛病,用最少的时间吃下最多的东西,咀嚼功能有时候对他们来说是多余的。霍时英做了多年的小兵,知道下层士兵的伙房里是怎么回事,她没跟秦爷抢,自己干啃着白膜,看着秦爷吃。

秦爷吃饱了,起身跑到霍时英的公案上到了一大杯茶水,一口灌下,站那撑着腰满足的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然后端着杯茶水慢悠悠的走回来,往那一坐跟个大爷一样。

霍时英就着盆底的一点肉汤沾着馒头吃,抬头瞥了他一眼问:“秦爷,想过以后要是不打仗了,有朝一日你解甲归田了,干什么吗?”

秦爷嘻嘻一笑:“那感情好,这要是不打仗了啊,朝廷有规定,服役二十年以上的老兵退伍以后有二十两的抚恤银,脱了军籍回乡还能分几亩地,到时候我有钱有地盖上两间瓦房,娶上个媳妇,再给我生个儿子,这辈子我也就知足了。”

霍时英被他逗笑了,奚落他:“就你这样的,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吗?”

秦爷脸皮厚的一点也不觉得丢人:“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姑娘娶不到,那寡妇我还娶不到一个嘛?”

霍时英被他的厚脸皮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你能娶个寡妇,寡妇。”

霍时英笑着笑着,脸上忽然就风云忽转,她定定的看着秦爷道:“秦爷帮我去把凛河上的水坝挖了吧。”

秦爷愣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紧了紧腰带说:“行啊,什么时候?”

霍时英吃完手的我馒头,站起来悠闲的拍了拍手里的馒头渣说:“羌人的大批人马正集结着往卢龙寨这边过来,今夜子时之前,他们的前锋会到达脊山和关云山的关隘处,你要看准时机掘堤,伤他们的人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要把路堵上。”

秦爷想了想很为难:“脊山和关云山关隘宽有二十丈,入秋以来卢龙寨就没有下过雨,山上的泥土干,吸水,要引起山体塌方滑坡不好办,把水坝挖了能冲掉他们一两千人马没问题,但是要把路堵上,不好办,估计水过了能留下些碎石,稀泥,马不好走,但他们清理一下还是能过来的。”

霍时英点点头:“我知道,堵路是堵不住他们的,就是关隘全部封死了他们翻山也一样能过来,只要在关隘那里留他们到明天的卯时就可以了。”

“那可以。”秦爷什么也不问,向霍时英一摊手:“令牌拿来吧,我不能一个人去挖吧?”

霍时英笑着把腰间的令牌摘下来,放到他手里:“什么也不问?”

秦爷直摇头:“我知道,军机,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的,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真想问问,你是不是三年前就知道有今天啊,凛河离着卢龙寨可是隔着一个山头呐,三年前你说怕卢龙寨缺水,带着人在上游修了水坝,可卢龙寨可是不缺水的啊,城里自己就有水井。”

霍时英长吁出一口气,回身望着身后悬挂着的地图说:“打仗哪里有那么多投机取巧的,很多的时候打仗就是看哪方准备的更充足,卢龙寨这个地势,敌军来犯没有开阔的地势迎击,只能占城死守,能用的能想到的都要因地制宜的用上,修水坝我前面两任边军都提出过,但那时候朝廷的注意力放在了西疆,这边的边军军饷都发不出来,哪来的钱修水坝。再说这种修了就是为了将来拆掉的工事,谁给你钱修啊。”

霍时英说完回身推了推秦爷:“行了,你赶紧去吧,到你营里点一百人马,卫放要是问,你别告诉他,让他来找我。”

“行。”秦爷把霍时英的令牌揣进衣服里,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转身:“奇葩,你刚才说以后要是不打仗了,是不是以后真能有不打仗的一天?”

霍时英望着他但笑不语,秦爷一拍门框道:“奇葩,我信你,我们都信你。”

霍时英玩笑着抬手向秦爷扣了一礼:“时英承蒙各位军爷多年不弃,多谢了。”

秦爷也嬉笑着抬手扣了扣:“不谢,不谢。我们可都想看着你成大燕朝的第一个女将军呐,奇葩这名可不能白叫了这么多年。”

“奇葩”总算把秦爷打发走了,霍时英嘴里嚼着这两个字摇头直笑。

军旅生活清苦,将官一般都会容忍士兵在背后搞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奇葩这个外号是秦爷给霍时英取的,大燕朝宗制慎严,女子不能考科举不能入朝为官,虽然朝廷还是会有一些微末小吏的职位留给女子,比如监狱中看管女犯的牢头,各王府还有大内那些世袭的御厨,还有一些医官,但能有小吏职位的女子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至今女子在能在小吏上熬出头的燕朝开国一百三十多年以来就只有大内的一个四品女医官。

霍时英是个女人,虽然只是一个边城守卫从五品的都尉,但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奇葩这名号她也担得起。

秦爷走了,霍时英马上打发小六去召集人手来开会,卢龙寨常驻守军有两千,还有一个编外的骑兵营三千人,骑兵营每三个月跟嘉定关换防一次,霍时英平时有训练权,战时没有调遣权。

来开会的是常驻两千守军的最高将官,一个算是霍时英的副手,守御冯峥,两个校尉卢齐和卫放。

霍时英办公的地方有一张长形的会议桌,霍时英趁着他们没来之前,坐在主位上喝茶,等他们,卢齐和卫放霍时英带了他们两年,这俩人反而来晚了,最先进屋的是冯峥。

冯峥是个文弱青年的样子,身材高高瘦瘦的,脸上的皮肤常年呈现一种只有多代的贵族才能养出来的青白之色,不像个边关的武将,比较像深宅豪门里的贵族公子。这人也确实出身豪门,家里是淮东的豪族,父亲在朝中任同知枢密院士,官拜正二品。

冯峥这人,他家原来是从小请着西席,灌输的都是四书五经,按着文人路子培养的。可这孩子到了十七八岁的青春期,忽然就叛逆了,有一天忽然幡然醒悟,要弃文从军了,冯峥家这一支子息单薄,只有冯峥这么一个独子,家里闹翻了天,最后老子没折腾过儿子,冯老爷子实在无法拉着老脸求到了霍真这里。

原来冯峥一直在嘉定关霍真身边做着文职,但文人都有个毛病,好清高,这人律人律己都严,身边将官和他来往的少,下层士官他毫不通情,惩办起来不知道个迂回,结果就落了个下面的人都恨他,上面的人都不喜欢他,人缘差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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