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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2)

尚睿抿嘴笑道:“贺兰巡啊,襄王的事果然不出所料。他近年暗中买马铸铁也是时候了。”

贺兰巡拱手:“皇上圣明。”捻了捻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蹙眉又道:“可是那宝玉之事,倒也意外。”

尚睿反不以为然:“朕还就怕他不反。”

“皇上还是尽快出城与御驾汇合后回宫吧?”

一听回宫二字尚睿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朕知道。”

因为反京突然,接驾时候也未按全部礼仪。做仪仗的两行卤薄之间的路中有一个耳垂双鬟的锦衣孩童,一见尚睿下车便很懂事地跪地叩首朗声道:“儿臣躬迎父皇圣驾。”

见他说的有摸有样,尚睿一乐牵着他的手同步而行,忽然想起什么道:“浚儿,明年你八叔的儿子要来与你一同念书,你可好好学莫让别人给比下去了。”

***

承福殿里,一大家子后妃与徐家的外戚都似众星拱月般的将徐太后围在上座。左边是皇帝,右边则是皇后王氏。

徐太后在和娘家的姐妹们话着家常,时不时地会掩嘴笑出声。

而尚睿则在一旁和长子冉浚忘我地逗着蛐蛐,突然父子俩不知遇到什么同时咯咯地大笑起来。徐太后不禁朝他们看去,乐幽幽地道:“儿子都这么大了,老子也还跟个孩子王似的。”

接着调身去抬手拉着另一侧的王皇后,“也多亏你将冉浚视如己出,费了不少心。”

“其实……”皇后稍许揣摩了太后的神色后继续道:“其实依儿臣看,还是应该把浚儿她亲娘从行宫……”

话未说完,徐太后的脸色已经垮了大半,“不守本分只会媚主的女人也配?”

顿时,殿内原本融和的气氛僵了下来,尚睿轻轻挥手让人将孩子和蝈蝈笼子一起带了出去。

皇后只好尴尬地向丈夫寻求一点立场,没想到尚睿只是握拳轻咳一声后淡然附和道:“母亲说的极是。”目光从皇后脸上迅速扫过,不曾停留半分。

连冉浚他娘的闺名叫什么他都不记得了,或者是自己压根从来就没有询问过她。那不过在中域行宫里某个宿酒的夜晚,被他拉进床帏的多少宫女中的一个。唯一残存的记忆只是觉得那女人的身体分外柔软,仅此而已。

想至此,尚睿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半扬嘴角,忽发就笑了一笑。可见,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纵情声色,骄奢淫逸的庸君啊。

不知何时,屋子里太后又开始和颜悦色地和后宫命妇们开始说笑,皇后也只能在这些话题中牵强地回旋,却会时不时地望一望丈夫。尚睿怔怔地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忽然有个正殿的太监说是来了五百里加急的折子,于是尚睿欣然地起身辞了母亲。

看到他带着一副全然解脱的表情翩然离去,皇后也暗地里忍俊不禁。

***

刚到康泰殿门口,当值的太监就迎了出来,“皇上,五百里加急的折子。”说着把折子呈了上去。

尚睿粗略地看了看,鼻子一哼就将折子朝身扔,“狗屁!修个破庙屁事也这么多,还五百里加急,我……”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却见明连不停地对他使脸色,于是才注意到书房里还立着的人,穿着正三品的玄狐官服,白白胖胖的,一脸慈眉善目。

此人叫王清,在督察院当差,是丞相王悦的儿子,也是皇后的兄长。

“原来大舅子也在这儿,怎么不早说。”尚睿一边卷袖子准备喝茶,一边叫人给王清赐座。

王清带来了一分三月各地官员职务变迁的名录。

尚睿这次是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半个时辰,王清也一直埋首没有开口,御书房里好象飘荡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呵……”最后却还是尚睿的笑声打破了这种沉闷。他一合折子就这样笑了出来。“不少姓徐的嘛,又是我的什么舅舅,表兄弟,表侄之类的吧。”忽然他又想到什么,重新翻开折子,“这个徐阳朕常听太后说他能耐大,只在六法曹太大材小用了。朕给他个肥差,去南域雍州做知州,两千石的俸。还有这个叫徐牧的,听说他排起来也是朕舅爷爷辈的了,怎么也该好好安排下他老人家,不是少府还空了个缺么。另外……”

看着尚睿不停地拿着朱笔在名单上面划来划去,王清忍不住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他本来是想给皇帝透个风,能让他阻止下这种外戚的势头,没想到他却反倒在这里加油煽风,也许太后老让他管一些朝廷里无关痛痒的政务,真被憋出点毛病来了。

待王清前脚从御书房跨出来,尚睿就急着让太监更衣。

明连试探地询问道:“皇上,您这是?”

“我们出宫!”

城南的翠烟湖号称帝京的一名景。湖中央停泊着的几艘画舫却也是这京城里有名的花船。

春日的雨季里,那朦朦胧胧的的雨丝罩在湖面上好似少女面上的轻纱,让娇艳的容貌时隐时现,更显诱人。

船内传出胡琴的声音。那是个从西面来的异域女子正用她的乡音在吟唱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虽然听的不真切,但戏文里无非都是谁爱谁恨,谁思谁念之类的东西。

“贺兰巡,你爱过么?”正在看着那个胡女出神的青衣男子忽然对身旁的人问道。

贺兰巡微微一笑,“让内子幸福是我有生之年的两个愿望之一。”

“哦?”青衣男子举起酒盏,侧了侧头,“那另一个是什么?”

“辅佐圣君,造福天下。”说话间,贺兰巡眼神落在对面问他问题的这个英俊男子的身上,目光清亮而悠远。

“扑哧。”尚睿就忍不住笑了,一拳拍在贺兰巡的肩上,“看不出来,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此处爽朗的笑声,引来那拨琴的胡女的侧目,正好与尚睿眼光相碰,于是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尚睿用左手的玉扳指轻轻敲着桌上的白瓷酒盏,叹道:“这个姑娘不错。”

贺兰巡不用抬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即摇头:“据说此胡女只买艺,从不陪酒。公子,我们还是等李季来谈了事情就走吧。”

尚睿嘴角一扬,挑眉道:“这天下间有能拒绝我尉尚睿的女人么?”

说罢,放下酒盏合着胡琴的旋律,击箸唱道:

“雨晴九陌铺江练,岚嫩千峰叠海涛。

南苑草芳眠锦雎,夹城云暖下霓稽……”

湖岸的柳絮随着湿润的微风掀开沙帘,春日的帝京里不多见的阳光也一起照进来,落在尚睿漾着笑意的眉目间,好似有道暖暖的光华衬在脸上,英俊地让人睁不开眼,连原本在那窗边叽叽喳喳地将春吟唱的黄鹂仿佛都怔了。

很多年以后,当在晋王——冉灏跟前再次叙述起此情此景的时候,明连神色复杂地说道:“不知道贺兰大人如今后悔没有。不过奴才认为,倘若先帝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其他的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

“您又和人喝酒了?”

皇后王氏在亲为尚睿换衣的时候不禁问道。

尚睿只是站在原地,抬着双臂等着她拢袖、系扣。既不答语、也不说话,只是瞌着双眼,侧了侧头。

皇后好象察觉了什么不妥,随即噤声。

四下除了听见衣物的嗽嗽摩擦声,屋子里就一片沉寂。尚睿好象是等待了半晌,开口道:“为何不继续问了?你没有闻到方才衣服上的脂粉味?你怎么不问朕整个下午都去哪儿了?和何人一起?”

“皇上做的事情,臣妾不该打听。”

说话间,皇后正在为他系脖子上的最后一颗扣子,尚睿顺势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该问?潇湘,你是我的妻啊。十五岁就跟了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对面丈夫双目的凝视,皇后的心境一闪,轻轻将手从尚睿掌中抽出,垂目道:“皇上,这么多宫女在看着呢。”

尚睿一顿转身坐下,随手翻开桌上的书,便默然不语。

他无目的地翻了好几页才发现,里面插的那张竹签正好在他上回读到的那页,页角有一行娟秀的小楷记着日期。依旧还是那么细心,知道他的坏毛病。

一月十九。

离他上一回来这里就寝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尚睿原本落心中的那丝不悦,突然就化开。他去了一躺雍州行幸,又忙着和太后商量着处理西域邪教起乱的事情,已经有这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

“潇湘。”他放下书轻轻地唤着妻子的闺名。

“皇上有事?”皇后接过宫女送来的莲子羹,用勺子舀了一勺挨在唇边试了试冷热后才放在尚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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