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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6)

“郡主免礼。”皇后弯腰虚扶,在即将触到菁潭的手时就轻轻收回。脸上依旧是和颜悦色,却在这一扶一收中就将彼此二人用应有的礼数约束起来。

皇后朝尚睿欠了欠身,辞道:“既然郡主在这儿,臣妾就先回宫休息了。”

菁潭等着皇后的身影一消失就扑到尚睿怀中,“这么多年没见,九叔想菁潭没有,挂念没有?”

她这一举动急得那些陪她进宫的侍女们大为失色,刚要出言相阻却被尚睿摆手止住。

自小尚睿就疼她,因为双方母亲的关系,两人素来亲密,况且虽算叔侄年纪差距不大,所以也不拘礼。

“先想了,后来没想。”

“为何啊?”菁潭半皱眉头。

“先还记得你以前缺着门牙连说话也走风的摸样,后来觉得你牙早该长齐了,却又不晓得你成了大姑娘是什么样子索性就不想了。”

她嘟起嘴,“那九叔怎么刚才一眼就认出菁潭的。”

尚睿侧着头想了一想,笑说:“本来听说你今日进宫了,突然在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朕不认识的漂亮姑娘,就猜大概是你罢。”

菁潭喜形于色,提着裙子转一圈。

“九叔真的认为菁潭变漂亮了么?”

尚睿点点头,心绪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那样洁净的笑颜他如何能告诉她:是因为我正在设计你的父亲,猜想他让你来京城的缘由,所以当你出现时我才会不禁就将你的名字脱口而出。

走在湖边曲曲折折的回廊下,菁潭叽叽喳喳地不停说话。她记性很好,一一能够回忆起这御花园中每处转角,每棵树下她曾经经历过的故事。某些关于尚睿,某些则关乎另外的人。说到兴奋之处,会不禁抓住尚睿的胳膊亲密地摇晃。尚睿则一边应着一边拍着她的手背。

“九叔,你还记得么,那年元日里瑾哥哥从这个地方滑到池子里是你把他给捞起来的。”

尚睿微微一愣,“你说谁?”

“瑾哥哥呀,就是……”话语忽然之间哑然止住。

她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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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忘记了皇宫内多年的禁忌。

尚睿看着方才菁潭手指的地方,原本是绕湖的碎石小径拐角的地方临着湖岸成了一个豁口,若是小孩子的话一跑起来很容易滑下去。而今那个地方已经被小心地隔了起来。

“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在片刻的沉默后,尚睿问道。

“大人们都在乾泰殿问安,不知道哪个哥哥抱来的狗,放在御花园里任那畜生野跑。一见……一见他就猛叫,他象是害怕路过这里靠边让那畜生一不小心就滑进水里。当时就我和他俩,太监宫女门都不在,我吓的大哭。你闻声跑来眼睛都没眨就跳了下去。”

菁潭的娓娓讲述,唤起了尚睿心中某些被他刻意封存过的记忆。

那个孩子啊……他心中升起了一声叹息。原来他们的生命还是有交集的。

后来的情景菁潭未说,他也记得了。

在正月冰凉刺骨的水中,他将孩子的脸从水中托起来,孩子一边惊恐地睁着漆黑的眼睛大口呼吸,一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肩膀生怕失去生命依靠。

此时此地,尚睿蓦然就想起生死关头他对孩子说的话。如今看来这句话居然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尚睿自嘲地一笑随即领着菁潭去了别处。

当时,他对那孩子说:“放心,我不会放手了的。”

出了帝京往西南行过了古舜便是锦州。

郡城傍水而建。锦州素以两物而闻名天下,其一是清澈透亮碧海连天的锦洛湖,其二便是女儿红。

锦州十年沉酿的女儿红。

据说品一杯女儿红,唇齿间可留香十日。于是城中的青石小巷里终年漂浮着这种清醇的香气,再和着锦洛湖水中带出的温润湿气,仿佛交织成了一种缠绵,久久不散。

三月初三的傍晚,锦州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

照虹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莲般的河灯放入河水中,河灯摇摇曳曳地在水中打了圈个停留稍许,就缓缓地朝下游飘去。

立在灯里白莲中心的蜡烛在三月的清风下越来越旺,随着那些河灯一起飘荡在锦水河上,在远远看去就真的象夜空中闪烁的银河。

灯走,照虹也小跑着跟在岸上追。偶尔混入其他的灯群中,她也能毫不含糊地把自己那盏花瓣略带粉红的河灯分辨出来。

偶尔会遇到夜风强了些,阵阵袭来,吹得烛火几近倒下,照虹的心也紧张地提到嗓子眼,生怕到不了河口,许的愿就半路夭折。

眼看过了水月桥就能很快地流到湖心。

“扑通。”一下,一颗石子扔过去,落在河中,溅起的水花一拍过去就打翻了照虹的灯。

桥上的小孩们拍手叫嚷,“哦,皮子扔得准,再来再来。”

照虹看着那纸做的白莲沾了水,渐渐沉到水中,心中一酸,“哇”地哭了出来。

小孩们笑的更欢,仗着照虹几步也追不过来,在桥上刮脸颊说“羞,羞。大闺女一个,在这哭鼻子。”其中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又大声挖苦:“哎哟哟。河灯一翻怕是今年找不到能娶你的好相公了。赶紧回去再做……”

话说到一般便被他自己的惨叫代替了,一个翠衣的女子一手拧着他右边的耳朵,一手叉着腰,“皮子你又在街上欺负人啦。”

“哎哟——别,别。月姐,耳朵疼,你轻点轻点。”

“知道疼就别再街上耍泼皮,不然我见一次拧一次,”说着又加重了手劲,疼得叫皮子的男孩直叫嚷,身边的几个一路的伙伴均比他小,以前也见识过这个“月姐”的厉害,没撒腿撇下老大开溜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更加不敢上前帮忙。

“去给人家赔罪。”

“好好,月姐你先放手。我马上就去。”

“你以为我是傻子,一放手你屁股一溜烟就跑了,上哪儿追去。”说完巧然一笑,那笑脸在皮子眼中看来背心直泛冷汗。

于是只好被提着耳朵下了桥,过去给那哭鼻子的姑娘陪了不是,耳朵上的手刚刚一松,皮子就跳开,跑了几丈远才敢回头朝那女子喊:“我下次一定报仇。”

女子却不以为意,拿出手绢替照虹擦泪,笑道:“一群小孩。他们也是闹着玩的,替你出出气也罢了,不要太难过。”

照虹借着岸边铺子里的灯光,细细打量这个女子。样貌与方才的泼气,迥然不同。鹅蛋脸,浓密的睫毛下覆盖着一双透亮的眼睛,虽说不大却在那时不时地一眨之间,充满了灵气。

听着方才的小孩月姐月姐地叫,又见对方衣着打扮都颇为精致,于是她问道:“小女子叫照虹,怎么称呼小姐呢。”

“我姓闵啊,你叫我夏月就可以了。”

照虹一怔。

原来她就是闵夏月。

闵家在锦洛这个地方不算富豪可称之为书香门第却也不差,代代都是读书人。闵老太爷,也就是闵夏月的爷爷还曾官拜一品,后来壮年早逝,留下个独子闵驿。闵驿及冠之年就在殿试上中了彩头,被皇帝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在帝京里娶妻生子。前几年却不知道为何缘故,突然辞了官还乡带着一儿一女静居起来。

于是有人说是,这闵驿多半在京城里犯了什么事,被皇帝削官回籍。

这些话传到闵老爷耳朵里,他也不加反驳,恍若未闻。依旧和那些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门研究着书画琴棋。

只是,女儿夏月的反应与她爹爹可是大大不同,无论什么总要和人争一争,辩一辩,管它是在街上还是在绣房里。以至于老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幸亏还有个温文尔雅,品行出色的儿子,不然闵老爷恐怕又给了人另一项话把,便是育后无方。

“你河灯里许的什么愿呢?”夏月问道。

照虹垂下头去,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讲。

“你不想说也罢,据说让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照虹心中顾虑的却并非这个缘由,于是急道:“不是不是。”吞了口水,“到了秋天,我就要嫁到外郡去,也不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不会对我好,于是今天就瞒着家里偷偷出来放灯许愿了。”照虹叹了口气后,嘴里喃喃道:“希望他能是个好人罢。”

两人携手在岸边的石梯子上坐下。

“为什么女人不能自己选夫婿,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却非得别人来决定。”

照虹闻言脸色一诧,如此的话,她自己不是没有过,只是每当一想便强迫自己及时打住。女人的命似乎就应该是这样。连将相王侯的女儿们都逃脱不过,何况是自己。不过,如今却听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毅然地脱口而出,忽然心中就悲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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