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谢却青山(29)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路上谢蕴鲜少那般喜形于色,好像眼睛闪烁着光,还剃了之前留出的胡茬,人看着年轻了不知道多少。

到南京先在饭店下榻,谢蕴又亲自坐车,带着人在城内跑东跑西,买的有名贵之物,亦有家常之物,准备做得滴水不漏。

最后还要特地去夫子庙走一遭,买贞吉最爱吃的那家桂花糕,谢蕴亲自下车,恰好看到路边卖的雨花茶鲜嫩,便让称了两斤顺便带走。

他定下明日八月十五中秋节登门拜访,虽前路不可知,心里总体是轻松的,还有些年少气盛般久违的悸动,偏头同谢钦说道:“我像你这么大时,喜欢高深甫的《四时幽赏》,读了多次。上回出兵来南京仅仅短暂停留半日,这回倒是仔细看了,自古金陵钱塘皆负美名,等我带上贞吉,我们向南往杭州去上几日,看看夏末的景致……”

谢钦忍不住在心里摇头,从未见谢蕴说过这么多的话,他接过茶贩递过来的纸包,想扶着谢蕴往车子那边走,被按下了,谢蕴手里拄着根拐杖,大体看起来无恙。

可路过的小孩眼尖,还是看出来了这位穿上等缎料长衫的男人腿脚异常,寻常人又不像军中那样,只要有功绩,瘸腿独眼皆如同伤疤一样是显赫的勋章。小孩冒失着同身边的妇人说:“姆妈,他是个瘸子。”

还要说:“你不是讲只要有钱身子骨就不会有毛病的吗?”

被妇人捂住了嘴,加快了脚步从谢蕴谢钦身后过去,隐没于人群中不见踪影。

谢钦不是聋子,看着谢蕴立在打开的车门前久久不动,心下一沉。

许久,谢蕴才上了车,鼻间还萦绕着雨花茶的馨香,让他想到有些久违了的熏香味道。

他说:“谢钦,回罢。”

谢钦起初以为是回下榻的饭店,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是回北平。

北平。

所备的东西由谢钦亲自送到南京谢宅,只说是谢蕴路过南京送些薄礼,可主宅里没有一个姓谢的出来收,婆子殷切着应付,说是老爷太太带着少爷小姐去城郊小公馆度中秋,不定何时回来。

谢钦回去禀明,他们便立刻启程,坐上了回北平的火车。

农历八月十四当夜,贞吉产女。

民国六年春天的时候,嫂嫂生了个男孩,是他们这一房谢家的头个孙辈,如今又添一女凑成个“好”字,如含章贞吉一样哥哥护着妹妹。虽明面上说不得,父亲母亲俱是欣喜,哥哥嫂嫂也很是动容,那时尚且觉得一切都朝着好的趋势发展。

而谢蕴在火车上,总觉得骨头里的子弹窜了位置,一路上小腿作痛至浑身是汗,谢钦急得不行,恨火车开得不够快。

他在冥冥之中总觉得这腿保不住了,里子彻底腐坏,面上坚持不了多久。又有不祥的预感,好像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而去,一夜不安顺,生死失去控制。

贞吉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叫“灵儿”,出自《秋兰赋》里的那句“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她想着同谢蕴的情感已经是“开非其时”,爱恨又不如秋兰那样能清楚咏叹,还不如留下“一穗之灵长”,宽慰的是余下半生。

她想:谢蕴,我们各过各的,老死不再相见。

灵儿从生下来哭声就不大响亮,别的孩子吵闹惹大人心烦,她总是那样乖生生、静悄悄的,让贞吉心慌。

大夫看过只说,孩子有些不足之症,彼时人们尚且不知,血缘太亲近产下的孩子很难康健。

月子里贞吉顾不上自己,起初日日一门心思放在灵儿那,后来姆妈嫂嫂强行上手,不准她劳累,她便开始拜佛。

辟了个屋子出来,含章亲自帮请了樽药师如来像,她为求心安,除了照看灵儿的时间都在佛堂里跪着,人也日渐消沉,心事藏一箩筐,嘴上落了花旗锁,谁也撬不出分毫。

许是因为有了事才来求佛拜佛,佛祖司大千世界多少生老病死度众生苦厄,比贞吉虔诚的信徒数不胜数,如来没有功夫受理她的尘烦。

民国六年水静河飞的秋日,灵儿尚不足月就没了。

那天夜里姆妈和嫂嫂抱着襁褓中戴虎头帽的孩子啜泣,父亲含章立在一旁无言相对,贞吉手捧着盏莲子茶,独自走到院子里良久,仰头望月,明明见的是无垠长空,总觉得一生都看到了头。

民国七年初,农历腊月末,北平下大雪,谢宅院子里新栽的几颗梅树都开了。满目皓色映红梅,谢蕴的小腿仍旧隐隐作痛,他甚至有些破罐破摔地想不如早早儿截断,曾给贞吉起小字的那位族叔捎了信要到他这小住,直至午后才姗姗来迟。

院子里天寒地冻,王妈拿了加长的护膝想给谢蕴的小腿戴上,被他拒绝了,族叔喝了口陈年花雕,使唤王妈去拿姜片下酒,院子里又变为寂寂无人,他随口同谢蕴说道:“前儿个听说,南京谢家的那个小丫头怕是快不成了。”

上一篇:女主触不可及 下一篇:禁止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