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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风流(67)

他矫情?

是,他特么地就想矫情,可他矫情得起来吗?他还有力气去矫情吗?

城外还围着一群叛军,朝堂政敌还在等着他何时倒台,皇家还要等着他做牛做马,岳家也在等着攫取嫁女应得的红利,他的父亲要他罩,他的母亲要他孝,他的娘舅要借他的势……老婆要养,儿女要教,他是超人吗?

他是打不死的奥特曼还是灭不绝的小怪兽?

他只是一个人!

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悲有喜有泪的人而已,他耗尽心力在这异间挣扎求生,指望不上任何人,心事无法跟这里的人说,就像关在玻璃瓶里一样,前途光明,可是没有出路……高氏的脸色一白,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皇上……”

“您让他好自为之吧,趁着我还在相位上,能弥补便弥补,能抽身便抽身,至少还能安享晚年。若是真心不甘,就替后代子孙多想想,是否想高家就到他这一辈为止。”

高氏一下子软在椅中,她不知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难怪大哥会想方设法将信送进京来。只是后来京城被围,她一直没机会交给远哥,直到今日。

孟明远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真心头疼,好死不如赖活着,可为了活着,他都忍受了些什么?

当初皇帝拉仇恨似地平空赐下一个平妻给他,他能直着脖子去反抗吗?他没有那个硬骨头,他也没有那个世家背景可依靠,他能依靠的老妈是扶不起的阿斗,除了咬牙忍受他能如何?

为了不想后宅有争斗,不想太劳心劳力,他试图平等待人,可惜他忘了这不是他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何况就是在那个号称人人平等的年代也没有真正的平等。

所以,他的失败是注定的,不可改变的!

他认了还不行吗?

“远哥,你不要紧吧?”高氏发现儿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担心起来。

孟明远闭了下眼,压下心中一直被强压的愤懑,淡淡地道:“没事,大概是昨夜守夜有些着凉吧。”他不想指责母亲,即使她从来没能保护到他。

“那快到偏房歇歇,是娘不好,忘了你前些日子才大病一场,本不该拿这样的事来烦你的……”

“真没事。”

“刘嬷嬷,赶紧让人领远哥下去歇着。”

“太太,您别急,还是让少爷到外院去歇着吧。”刘嬷嬷话里有话地提醒。

高氏陡然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到外院。”远哥现在的身份想爬他床的丫头不知道有多少,儿子一向厌恶那些,他难得回府一趟,还是莫要惹到动怒的好。

孟明远到外院以前贾先生住的院子独自呆了半天,等到午饭后便领着两个妻子和四个子女回家了。

这趟拜年之行,真心很糟心。

孟明远觉得一定是他穿越的方式时间不对,打开的方式更不对,否则,为什么他不但性别转换穿,还要像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辛苦在仕途上趟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是他所学过的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也还好,可偏偏是这么个坑爹的架空的时代,在三国后经历了一些朝代的更迭,有他所熟悉的中国古代历史影子,又有别于他所熟知的那个中国历史,总之是各种违和。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他想也许他会过得容易得多,也会舒服得多,可惜,偏偏前世的记忆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血里怎么都抹灭不掉。

他想照着这个时代的行为规则走,却又常常不由自主地就遵从了内心的真正声音,所以有时便有些不伦不类。

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所以他来到这里,便努力学习,学习这个时代所有他能学习到的东西,笨鸟先飞,没有人知道他年少成名背后付出的是怎样的努力,多少次挑灯夜读,只为了学到更多有用的东西,能让自己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

可,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各种不适应,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所以他的行事风格也常常无意识地就带了前一世的影子。

李氏不理解他,他同样也无法理解李氏。

他不喜欢做为这个时代女性的程氏却拥有后世女子的彪悍独立,但是他真心欣赏她,在程氏的身上他依稀还能找到曾经那个时代一些神采飞扬女孩子的影子。

那是一种美好的回忆,而回忆总是美好的。

每当他想跟程氏更亲近时,又总是会想到其实让他陷入这样两难境地的人正是她这个罪魁祸首,如果她当初没有强求赐婚,或许他跟李氏也能是一对这个时代的神仙眷侣,可惜,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现实永远都是血淋淋的,而人们却只能面对它。

如果孟府之行,孟明远尚能控制心绪,那么初三到李府的拜年之行,便让他彻底爆发了。

李浩兴话说得很委婉,“玉娘也只是母子天性,两个哥儿毕竟也尚年幼,便让她自己带着吧。”

孟明远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他?

“岳父大人,可还记得我的庶兄吗?”

李浩兴愣了下。

孟明远慢慢地说下去,“本来,我庶兄也可以是个文采风流的男子,可惜,他最终却毁于后宅妇人之手,毁于他亲生姨娘之手。”

李浩兴嘴抿紧,他明白女婿的意思了。

“小婿经过这样的切肤之痛,而玉娘与程氏又是平妻这样的局面,让她们各自教养子女,小婿实不敢想象日后子女会是如何的心性。他们毕竟不是一母同胞,而小婿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姐妹间有嫌隙。”自幼吃在一处,住在一处,长在一处,感情总是会深厚的,兄友弟恭的机率便会高一点,他也比较安心一点。

孟明远悄悄在袖中握紧了拳头,继续道:“小婿不知玉娘跟岳父说过什么,但是小婿真的尽力了,如果玉娘仍是无法安心呆在小婿的后院,”他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壮士断腕的语气道,“那小婿可以与她和离,以李家的世族背景想必再为她另择佳婿也不是难事。”

李浩兴神情大震。

“岳父,其实,当初你烧得是冷灶罢了,我若出头李氏一族自然能得到好处,若不能,亦能搏个清名。只是先帝赐婚打乱一切罢了。”先前看不透的世情,随着这些年宦海沉浮,他悟了,懂了,也伤了。

皇权在这个时代依旧不能完全跟世家大族相抗衡,世家大族根脉盘缠根深蒂固,就是他能登上这个相位也是仰仗了两个岳家背后的势力,这个孟明远早就心知肚明,也跟他孟家是孟子一族旁枝不无关系。

可是,有谁可曾问过他是否想要这样的助力?

他只是被迫承受罢了,他只是他们的一个风险投资罢了,多可悲的觉悟?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悟不到这个层面,可惜他越来越无法自欺欺人。

科举制度已经施行了近三百年,可是世家大族依旧坚强地拦挡在普通寒门子弟的前面,这就是铁一般的真相。

他能在科举中一飞冲天,不是他真的就天纵英才什么的,而是他所处的阶层这些年经过腐蚀消磨让太多的子弟沉迷于声色犬马,出众的人物少了,出众的人物肯入仕为国效力的少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就鹤立鸡群了。

在矮子堆里选高个儿罢了,毫不称奇。

“岳父,小婿累了,这个丞相不当也罢。”哥不需要你们李家的势力了,这可以了吧,你们可以动手拉我下马了,哥不想再玩了。

“安之,怎么会如此颓废?”

孟明远苦笑,“岳父,你可知玉娘要什么?锦衣玉食,皇封诰命她不稀罕,她要小婿的一个颗心,男儿志在四方,心怀天下,又岂能耽于儿女私情?”当初你们李家可以出面抗衡皇权,可你们最终默许,那是因为你们有别的打算,既然当初做了决定,如今想两全其美,岂非太过可笑?

李浩兴面现怒容,玉娘竟然如此不晓事理,内宅妇人到底头发长,见识短,只有自己的那一点儿小心思。

“大舅哥,小婿也已经帮岳父调教出来了,日后位极人臣虽不可能,但总会是李家的一个支点。”你们想的我都帮你们办到了,能放过我了吗?

李浩兴的面色一变再变,他怎么都没料想到了只是想为女儿说教女婿几句,却引出来女婿毫无征兆的摊牌,所有的事他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想再心知肚明却不发一言任他们摆布了。

累了!

是呀,他能理解,他如此年纪轻轻却登上相位,初登相位又遭遇大变,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了一起,然后他终于不堪重负了。

游刃有余,其实是硬撑的。

谈笑风生,不过是强颜欢笑。

文采风流的探花郎早已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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