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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10)


路晨瞥了眼屏幕上莱昂纳多光着上身趴在女主角身上,马车上的玻璃满是雾气,还有个清晰的手印……然后,又颇有些意味地眼风扫过她。
她拿被子蒙住下半张脸,怎么感觉是看小黄片被男朋友抓了包。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大结局啊。
这电影怎么这么多这种……
“收拾收拾去吃饭。”路晨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咬了根烟,将她蒙脸的棉被扯开,“别整天看这种东西,好好读书。”
……
他入伍前,来高中找过一次她。
又是冬天。
她推着自行车从校门口和同学聊天,笑出声,拉上围巾刚跨到车上,就瞧见小门右侧的路灯和杨树下的年轻男人。念了大学的男生和高中生毕竟不同,他往那儿一站定,棉服领口竖起来挡着风,露出的一双斜剔上去的眼就够勾搭小姑娘的了。
照孟小杉的话是,只要路晨乐意,就没有他勾不上的妹子。
归晓看到他,腿都迈不动了。
特没出息鼻子一酸,没来得及和同学招呼,沿着大下坡推车过去。路晨知道这是她高中校门口,那么多人看着呢,也没做多余的亲昵动作,将她车接过来自己先跨上去:“上来。”归晓听话地跳上去,从后边拽他棉服一角。
两人就在放学人流里,骑车走了。
路晨并不熟这里,归晓还怕在外边被熟人看到会麻烦,于是,俩人去开了间房。
他先上了楼,她乘电梯紧跟着,进了房间,看到那床单雪白的大床就犯傻……可路晨在房里转了个圈就出去了,没多会儿,抱着满满一袋子肯德基。她吃,他瞧着。
什么都没做,等她吃饱了将满桌垃圾一收:“快回家去。”结果反倒是她舍不得走,留了又留,耗到八点多。酒店房间什都没做的两个人,反倒在酒店楼下花坛一角拿自行车时,拥在风口处亲了又亲。
花坛里半人高的长青叶蔓掀腾翻覆,影影绰绰,冷冷清清。
归晓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想哭,舍不得。路晨拉开棉服将她裹在胸口,替她挡着风,下巴颏压上她的前额:“不是说好了吗?又不分手。”
“我什么时候能读完书啊,”她眼泪簌簌往下掉,“怎么都读不完啊,我妈还说让我读博士……那时候我都多大了……”
读博士?路晨这一念间,想到的是海东的话:“你就长得挺好看一狗尾巴草,别看我,我还不如你,我是长得难看的狗尾巴。和你说真的,你和归晓差距太大,以后更大。你别不信,总有你扛不住的时候。”
之后归晓想起那天,只有两个想法,早知道那是分手前最后一次见面就多亲会儿了,还有就是,路晨那时是真爱她,真是连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多碰她。
他掉头在风里走了,归晓一路骑车一路哭。
回了家将自己锁在房间,伏在床和窗台的角落的被子堆上,接着哭。也不肯吃饭,妈妈来叫就说自己考试不好要反省。等表针指向凌晨两点,她倒想起还有数学作业没做。打开书包,一叠叠课本角落里塞着个文件夹和盒子。
二十瓦的小台灯下,她摊开文件夹……是他的铅笔画。
画的是去年冬天,她猫腰在电视机前摆弄VCD,手指往出抽光盘的细节,人在灯下的影子,还有那宽绰的屋子,一桌一椅都清晰得跟老相片似的。而画里卷着的是和他一样的MOTO翻盖手机,还没拆塑料薄膜——
后来,归晓父亲凭这手机嗅出早恋端倪。
那时他已经去当兵了,父亲极尽冷嘲热讽:有出息的孩子都是考军校,军校毕业出来再去清北读个研究生,起步就是副营。像路炎晨那样的明显是逃避生活,什么都没想清楚,考不上军校偏要当兵。
父亲断言,两年后他一定混不出头退伍回家。
以她十六岁的阅历辩不过父亲,可在她心里的路炎晨不是这么一无是处。
他有很多优点。
不抱怨,目标明确,待每个人都是善意体谅的,而对他自己的生活,不管摔得多狠都能爬起来,走得笔直。哪怕没有爱情,和干净的故事和人在一起,也会像得到了那颗幼年时被家人丢去衣柜角落的小樟脑丸,让人防潮,防蛀,防变质。

第九章 奢侈的爱情(2)

一晃快到春节。
路炎晨给她护照照片订机票时就语焉不详,只说暂时不方便拿户口本和出生证,归晓也就和帮她办事的表弟媳含糊带过。弟媳这几年从归晓这里拉了不少善款去资助边远山区,因此和很多做交流援教的重点学校关系良好。
帮归晓争取个名额也算回报,完全是惠而不费的事。
就是让表弟抓了机会笑话她,去内蒙散心带回个没户口本的小朋友,给人解决读书问题不说,连小孩的常住地址都填得是自己家:“姐,要不是你是个女的,条件无法满足,我还真会以为这孩子是你留在内蒙的私生子。”
别说,还真像。
弟媳解决了正规借读,可还是强调:户籍证明必须要,可后补,但不能没有。
归晓想着既然能后补,那就不急在这一时,先过了年再说。
办妥那天,归晓挺高兴,带小孩吃饭,最贵的西餐,还骗小孩喝了两口红酒。她要开车,反倒滴酒未沾。
回来路上,小孩脸红得跟擦了胭脂似的:“转学贵吗?”
“不用钱,”归晓交了停车费,出车库,“正规手续。”
小孩如释重负:“我爸来时嘱咐我,要贵就不读了。他怕路叔叔偷偷出钱。”
小孩絮叨着,话很密,说得都是路炎晨,大多是从他亲爹那里听来。
开上北二环路时,他在讲路炎晨跨区抓人,带队连追两天两夜翻了五座雪山,警犬的爪子都是血了,人还在追……到西二环时,讲到海拔5000多米的生命禁区,徒步十几公里往出背缺氧昏迷的老乡……堵在长安街上,话题过度到气象资料、地面引导全无,连投降标记也缺失的情况下,因为任务紧急高空伞降……
这就是他过去这么多年的生活。
晚上到家,她费劲抱着小朋友进门,一路走过客厅,爬楼梯,边爬边盘算要不要装个室内电梯,免得日后生病风湿骨折醉酒等等原因爬不回卧室时,还可以代步……
给小孩放到床上,擦干净手脸,脱去外衣裤塞进被子里。
试了试暖气太干,把加湿器给小孩打开。
秦小楠睡着了可比醒着乖多了。她好玩似的用手指拨小孩长得令人发指的浓密睫毛,在发愁后天要离开北京的事,路炎晨还没回来,把秦小楠交给谁照顾比较好呢?平时也还好说,眼看就是春节,放谁家都不太合适。
算了,明天睡醒再说。
她离开小楠房间,接到了一个挺意外的电话,是白涛的。
大概两年前初中同学聚会后,也没私下联系过。她一手从架子上摘晾干的床单,一面听白涛说了个挺熟悉的名字:赵敏姗。这个人她记得,初中时差点让海东和孟小杉分手,就是那天……她和路晨旁观少儿不宜画面的那天。
白涛说,“赵敏姗不是早年离婚了吗,我是听说啊归晓,是听说,晨哥前两天从二连浩特回来了,俩人要办事。”
她以为幻听:“谁?”
“晨哥,”白涛解释,“我想着晨哥上趟回来你就找过他,就来和你说一声。”
归晓昏沉沉地,去开窗。
喘不上气,想透透风……
他竟然回来了,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前几天她还傻呵呵叮嘱他在二连浩特要把小孩的户口本拿过来——
白涛竹筒倒豆子,将正面、侧面,各种渠道听说的都给她说了,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多余信息,就是,他回来了,要结婚了,和赵敏姗。
电话草草断线,归晓在阳台原地溜达了三圈,想关窗。
没拽稳,玻璃窗沿着轨道噌地撞上……将她两根手指碾住了。她疼得眼泪唰唰往下掉,无措地咬住被碾得地方,想用疼止疼。就这么站在黑暗里,缓着,缓着,站了一个多小时不太疼了才擦擦残余的眼泪,回了卧室。
低头看时间,凌晨两点多。明知晚到已经不可能有回应,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发了条消息过去:听说你回北京了?
手机留在电视柜上,人爬上床。
可刚裹上被子,手机又响了,漆黑电视屏幕上的一片莹白的反光,不间断的震动,是来电。断了又打,打了又断……
她不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只是拜托自己办一件事,答应了,也办完了,就该结束了。
如此反复多次,确认不会说出任何不成熟的话,这才去接了电话:“喂?”
夜太静,恍惚听到自己的回声。
那边,有金属敲击的清脆音。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浓厚刺鼻、难以挥发散去的机油味,仿佛空气都是有颜色的。斑驳的黑色。
“见谅归晓,”路炎晨说,“这几天家里有急事才回来,不太能抽开身——”
“没关系,”她答,“我后天要离开北京,又是快春节了,不方便把小孩拜托给朋友。听说你回来了,正好问问能不能来接一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