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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46)


大腿上放着的寻呼机没动静。心烦气躁……
嗡地寻呼机震动惊了她。
归晓从竹椅里一跃而起,抓住那被晒得发烫的寻呼机想回去拨电话。没曾想,人起来的,也看着路晨的车就靠在台阶下的马路边。
沿着一路草莓地跑出那只有半人高的木栅栏,越过杨树,跳下一米高的台阶,在路晨开车门的一刻钻身上车。
路晨将手搭在车窗外边,手背上有树荫,抽烟抽得有腔有调。
“直接叫不行吗?还呼我干什么……”
他伸手,将她头按下去:“别动,楼上有人。”
楼上阳台有个大嗓门的奶奶在大声喊孙子的名字,又是睡午觉偷跑走去游泳的小孩。
归晓捂着脸,埋头在副驾驶座上。
他丢掉抽了半截的烟蒂,关窗,去踩了油门,车从一路在树荫下驶离那个小十字路口,再看缩头缩脑的归晓:“小鹌鹑。”
“你才鹌鹑呢……”归晓嘀咕着,将寻呼机塞进他裤兜里,“还给你。”
路晨就穿着个运动短裤,也松垮,她手探到裤袋里就碰到了……隔着一层布……
归晓慢慢地将手撤出来,心在胸口咚咚咚地狠撞着狠撞着……
除了空调口咝咝而出的风,一时再没别的动静了。
他自顾自开车,仿佛没被“非礼”似的,车离开家属区,路晨清了清喉咙,嘴边挂着笑轻声问:“还脸红呢?”
“谁红了?”归晓小声反驳,“是你吧?”
路晨声音带了点笑,颇有深意地说:“要能把我摸脸红了,也算你有本事。”
就因为镇上年轻人之间的风气不好,路晨极少这么和她开玩笑,今天明显是高考重担卸下,心情好。归晓乍一听没理解,再琢磨就真红了脸,突然一下推他的胳膊:“我还没成年呢……不许说了!”
傍晚路晨送她回去,顺道给姨妈家送水果。
他在楼下卸货,黄婷帮忙守东西,还挺好心,神秘兮兮地说:“哥,你是不是一直想追归晓呢?要不要我给你再努力努力啊?人家中考完可就要走了啊,你就真没机会了。”
路晨将后备箱里最后两箱葡萄卸到水泥路上:“以后管她叫嫂子。”
“啊?”黄婷纯懵,“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你最近是不是和白村那几个小子走得挺近的?”路晨未答反问,“注意点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啊,你听谁胡说呢。”
路晨警告她:“你要敢和谁不清不楚,当心我找人把他腿打折。”
黄婷:“……哥你也太狠了吧,我不就谈个恋爱吗?不行吗?”
“对,”路晨没给任何商量余地,“不行。”
“你简直就是州官放火……”
“那几个小子什么样我一清二楚,别拿我话不当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
路晨教训完,驾车离去。
到归晓姑妈家楼下兜了两圈,看那木栅栏里的小院子,夜色里的草莓地和葡萄藤,想一想她白日风一样踩着红砖铺成的小路,推开栅栏门,跑来——
手里还有被她揉得碎掉的葡萄叶。
美得不成样子。
路晨那时想起了孟小杉刚得知他和归晓在一块时,玩笑地和海东说:晨哥这就是长线放远鹞,高灯照远路,借着他们这一对埋了这么久的线,总算得逞了。
孟小杉说得没什么不对,他就是放长线,钓了一尾小美人鱼。
大学考去了南京。异地恋。
起初他不习惯南方伙食,吃得少,只当给她攒钱买礼物。
大一寒假回北京,照例住修车厂。
工厂里熟一些的老工人见路晨回去,也和放了寒假似的,家里有事临时要回去,就让他这个老板儿子代班,加班工资和他对半分。这是从他初高中起就有的规矩,大伙都清楚他家情况,权当互相帮衬,再给路晨贴补点儿零花钱。
本想着等哪天闲下来,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再去看她,未料小姑娘自己想办法就来了那天,他人在车底下,被人敲着车门叫出去,说有“漂亮姑娘”指名道姓要他出去还感情债……他拎着扳手迈出那扇锈了的大铁门,寒风里,归晓两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缩在传达室门边上避风,抬头一见自己时那眼睛明显地亮了,小鹌鹑似的跑过来:“冻死了。”
……
相处几天下来,再分开很是舍不得。
但她也就来姑姑家住几天,不能多留,最后那夜西北风呼呼的,可碰巧厂里没有多余的车给他开了。路晨和人借了辆有后座的山地车载她回大院,怕被熟人看到,选了条偏僻路,从相邻的部队大院先进,走得是两个大院相连的小门。
门边上是临着山脉脚下的小树林,归晓搂他的腰撒娇不让他走:“再陪我待会儿,就在这站着说说话就行。”
路晨拿她没辙,怕被路过的人围观,将山地车往树林边上一停,拉她的手钻进树林。
院里常有人爬山消遣,走得多了,纵横多条被踩得结实的土路。
乍一进去,风嗖嗖从耳边掠过去,归晓被他牵着走了十几步,置身在黑暗的林间,还能望到外头路边的灯和在风下摇摇欲倒的自行车。
路晨将她脑袋抬着,仰高,亲她的嘴唇。
这么猛的西北风里,张嘴就能吃到沙尘,两个人一定要亲得如胶似漆才不会又吃风又吃沙的。归晓被他亲了会儿,觉得短短几天路晨就有明显的长进,分开后,脸躲在他棉服里:“我觉得你接吻技术好了,偷偷和谁学的啊?”
……
这种事情全要实践,比如,用什么方式,什么角度和力度,归晓能表现出来挺高兴,他还是心里有谱的。
“快出去,快出去……”她看见了不得东西,“那里有两个土坟……”
又怕黑又怕鬼的小姑娘将他技术好不好的事丢到脑后,携他出去,可迈出那小树林又想反悔,除了这林子也真没合适的地方能躲开巡逻兵了。她扭头往回推他。
“干什么?”
“我们去那边,”她指林子另一头,微垫起脚说在他耳根下小声说,“院儿里还没熄灯呢,再待会儿。”然后低声重复:再待会儿……
各种接吻方法,那一晚大院熄灯前算是试了个遍。
面对喜欢的人,谁都一样,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拿给她。可他总想不出,能送她什么,她还没和自己在一块那阵,记得归晓曾多看了两眼他的手机。在当兵前,他一股脑将钱都拿去买了新的,带回北京给她,也算是一贫如洗入了伍。
到部队上,更没机会接触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头一回摸枪,他捡了空弹壳回去。
照新兵连连长说的,在地上没事打磨两下,个个都磨得金光锃亮。虽然归晓对这东西并不稀罕,从小就见,但他在这偏僻的地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送人家的,这个还稍许能讲出点意义来,可惜的是他攒了半抽屉的子弹壳,也没送出去。

第四十一章 归路向何方(5)

分手那天。
归晓是在校门口对面的电信局大厅里打得电话。
IC卡的公用电话机,在电信局大厅一侧的落地玻璃窗旁边排了六个电话,都有人。归晓排队等,等到快晚自习开始了终于有个阿姨让了位置。
她坐上黑色皮座椅,将IC卡片插吞卡的缝隙,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四个月。
打过去电话不是人不在部队,就是不方便接电话。难得通上话,她委屈抱怨,他就不说话……到现在给他打电话都怕了,许多时候挂了电话她就后悔,这几个月自己的脾气怎么就这样了,不近人情,句句带刺。
她想说,路晨我家里出事了……
她想说,我天天在家,看我爸妈闹离婚,还看见那个女的了,以前我可崇拜我爸了,现在特别恨他,也可怜我妈。晚上睡不着,上课听不懂,每科老师都找我谈话……
今晚更想说,我说要检举我爸,他把我东西都扔出来了。
好多话压在心里,可他又不能回来。
等了许久,电话那头的他终于出现:“归晓?有急事?”
她听到他微微喘着气,眼泪扑扑落个不停:“是不是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不方便?”
他没否认:“还行,快点说,没事。”
她排队就等了四十几分钟,马上就晚自习了,晚饭都来不及去食堂买……
“归晓?”路晨低声叫他的名字。
“我想听你说话,你多说点行吗?”归晓轻声说,吸了吸鼻子,在校裙的口袋里翻纸巾,没有……迫不得已用手背不停去抹眼泪,狼狈极了,“……我想你了,路晨。”
“感冒了?热伤风?”
“有点。”
“去买点药吃,好不好?”
“嗯……”
后边一个公用电话的人看到归晓蜷着身子,头抵在电话旁的塑料板上在哭,还死活不肯哭出声,冒头张望这里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