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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黑白影画(34)

她拼命呼吸着,迫不及待地补充氧气。

“或者,是我高估了你。你有冷静的自我保护能力,每次危险都能判断出是不是该相信我。可同时,也保留着女人不理智的小情绪?”

他不再说话。

看着她。

这寂静的夜里,她听到得只有自己喘息的声音,慢慢地平息。

如果不是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特别,怎么可能肆无忌惮地相信一个绑架自己的人?就是深信他喜欢自己,才会有期待,才会,在任何时候都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配合他,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相信他,料定三个月后就会安全。

甚至开始融入他的生活环境,忘记经历过的受伤和逃命,把这当作一段“旅行”。多荒唐。

“你现在在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她终于开口,声音轻而低,“那你的过去?已经发生的那些,我想知道。”

“过去?”程牧云察觉她不再挣扎了,将身子像一旁偏了偏,给她活动的余地,他似乎很意外她问出这个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男人有太多面,她甚至无从下手去了解。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出家?”

“为什么,”他看着她的侧脸,月色下她的目光犹豫而探究,睫毛微微抖动着,他的手指从她的睫毛滑下来,一路走向她的锁骨。

是错觉?

她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

竟然会让她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很艰难。

那是一段漫长的过去。

无数经文,晨钟暮鼓,青灯古佛。

温寒第一次见到的他是在藏区,但他并不信什么藏传佛教,只是在那里做准备,要进入尼泊尔。他过去十年在一个僻静之地,不热闹,为他剃度的老和尚很老了,却不肯做他师父,给了他一个法号,让他做师弟。真怕回去就只剩了被供奉收藏的舍利子。

起初到那里,他中文也不好,和老和尚两个人,你教我中文,我教你俄语,倒也不无聊。

半年前离开,老和尚告诉他,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只会造更多的业障,深陷其中。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这世间,既有低眉的菩萨,就一定会有怒目的金刚。

这是他给老和尚的回答。

……

“让亡灵能去往生净土。”他在漫长沉静后,给了答案。

“为了谁?”

这是十年来,初次有人敢当面问他这个问题。哪怕现在这庄园里的四个人,还有那些等待着这场惩戒的过去的老人,还是隐约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的新人,怎么会有人敢开口问?

“为了很多人。”

并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已经是她想问到的结果,可是他给的答案,竟让人感觉更差。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前一刻还恨得不行,后一刻光是想象他身边曾离世那么多人,那么多重要的值得他出家为之超度的人,就会从心里为他难过。

“怎么不问了?”程牧云忽而反问。

温寒想了想,轻声说:“我拿到想要的答案了。”

他奇怪,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过去那些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保持好奇心,不打破,不追问是他一贯的原则:“我以为你会更好奇,我为什么会还俗。”

“为什么?”她立刻问。

“为了和你厮混,为了试试破色戒究竟是什么样的业障。”程牧云笑了声,额头压在她额头上,那里有着生命的温度,很美好。

他不知道已经多少次额头抵上冰冷的身体,远超过孟良川拿到的那份资料上的数字。



☆、第二十九章菩萨低眉意(3)

腰后,有东西在拱动,但显然不是他的手。她一瞬间头皮发麻:“什么……在动?”他松开她,摸了摸四周。

“老鼠。”程牧云平静地告诉她。

她脸色变了。

“害怕?”他继续平静地问。

她紧咬着牙,努力克服浑身的冷战,不能让他看轻,老鼠算什么。可这次,不止是一个地方在动……是很多,跑来跑去,蹿来蹿去。她猛推他,惊慌失措从草丛里滚了出去,狼狈地尖叫着,跑开五六步仍浑身打冷战。太恶心了……

程牧云站直身子。

显然她已经忘记自己在原始森林里,攥在草丛里亲眼看着无数不知名的生物爬过,都能麻木地当作什么都没有。现在,当回到文明社会,所有归零。

“这里有个庙用来供奉老鼠,”他欣赏她仍难以消除恐惧的表情,“有上万只,老鼠对他们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每天都有信徒去朝拜,还要和这些老鼠同吃同住。所以这附近鼠患严重。”

他转身走向二层砖楼。意思很明显,不想在这里被老鼠咬掉脚趾头什么的,就赶紧跟上去。

温寒轻呼出口气,跟上他的脚步。砖楼里没有什么灯光,好像不通电?这让她想起在尼泊尔的日子,那个贫穷的很多地方每日供电只有几个小时的国度,好像已经上辈子才到过的圣地了。

“不要看两边没有门的房间,”他的黑影在两步之前,低声用俄语提醒她,“这里是庄园主供养苦行僧的地方。”

“苦行僧?”温寒立刻想起自己一个月前在印度碰到过苦行僧的luo体游行,特别,让人难以直接去看。他们睡钢板床,以折磨自己的肉体为修行法门,甚至还有长刀穿过男人下体的苦行僧,光着身子从围观的人群面前走过。

她在走廊里,想到这些就觉得整栋房子都变得阴森。

等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温寒轻声问:“为什么你要住在这里?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和他的几个朋友都被安排的地方,环境都很好。她也听仆人说过,这个庄园主人是这个邦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我是出家人,不会住在太舒适的地方。”他说。

好吧。

温寒想,起码她见过他徒手劈开凶狠的藏獒。

这个男人早已破过杀戒,也破过……色戒。

二楼是个开阔的平台,根本没有走廊,如果摆上现代的健身设备,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整层的健身房。然而,这里除了角落里的一张木床,还有长桌,几个椅子,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他们上去的时候,付明正咬着白色的绷带,扎好自己的手臂。他手边,又把匕首倒插在长木桌上。

程牧云拉过一把横在桌旁的椅子,坐下:“你去床上坐着。”他这句话是对温寒说的。

温寒依言过去,谨慎坐下,她嗅出,这个空间里很危险。

好像这两个人不是兄弟,而是——敌人。

桌上有蜡烛,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付明白衬衫上有血迹,难道……程牧云脸上那道伤口是刚才付明弄的?

付明从腰后拿出一个扁平的玻璃酒瓶:“喝吗?”

程牧云摇头:“不想破戒。”

“大和尚,”付明透过晃动的烛火,盯着黑暗中程牧云的脸部轮廓,“这四个人里,我们算是认识得最早?”

“不错。”

“就连这个庄园的大儿子,都是当初咱俩一起救出来的?”

“不错。”

“十九岁,我十九岁就认识你了,”付明仰头,喝了口酒,微微眯起眼睛,那过于柔和的脸上有着雌雄莫辩的线条,在烈酒和烛火中,有种迷魅感,“是你说服我,相信你,让我出卖了我亲姐姐,你说你会救她,最后却害得她被执行死刑?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告诉我,你当初答应我的救她呢?”

“脱离业海,就是救赎。”

“那你自己呢?你在莫斯科,十几岁的时候,也不是个干净的人。你最该清楚我姐姐是被迫的!”

“所以我坐过牢,按照法律。所以我剃度出家,没人比你更清楚,我十五岁就开始守戒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句句回答的都很直白,完全不像和温寒在一起的那种风流放荡。

这是,另一面的程牧云。

这就是……付明所说的,要真正了解一个男人,捷径就是通过他的兄弟吗?

付明突然沉默,继续一口口喝酒,直到手中小方瓶里的液体都喝完,放下空瓶,站起身:“十年前你说走就走,这些话,到今天才给我机会说清楚。来吧,继续。”

付明脱下衬衫,扔到椅子上,抽出桌上匕首,整个人都躬起来,像最原始的野兽一样,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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