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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黑白影画(36)

感谢隔壁邻居那几个惹是生非的少年,让她知道这些。

程牧云的过去,通过这个叫付明的假喇嘛,在她的面前慢慢变得清晰。从小犯过错,坐过牢,后来为了赎罪而守戒……念过大学,不知道有没有读完,如果救过这个庄园的大儿子,那应该在大学时就开始过上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十年前出家,十年后回来……找叛徒。

就在上楼前,他还在给她讲印度的老鼠庙。

经过一层走廊时,还在用苦行僧逗她。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突然就变得真实而立体,他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现在要做什么。

她全知道了。

可温寒觉得,程牧云这个人不会有这么无动于衷。付明说得没错,四个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叛徒,那还有三个是无辜的。如果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被这么怀疑一定会心寒。她甚至能理解付明刚才的愤怒。

程牧云走过来。

屋内的烛火,屋外的篝火,交织在这个空间里。

“你看我的眼神,”他握住她右手,低头,轻吻她的手心,“像看着一只受伤的野猫。”

她蜷起手指:“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保护好你自己,就像在加德满都你瞒过所有人和我鬼混。我知道,这点你最擅长,”他轻声说,“我说过,我根本无法忍受你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没有生命。”

他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说服她独自逃出小住店,独自逃命。

现在……

温寒听着这种话,本能地不安。

可就像程牧云所说,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假装镇定。她想,安慰他、支持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如他所说,演好自己这样一张白纸的角色。温寒长呼出口气,轻拍自己胸口:“刚才我打他,把自己吓死了。”

程牧云不置可否,她连老鼠都能那么怕。

她又去看窗外的光:“我还没和苦行僧打过交道,上个月来印度,他们都很怕苦行僧。你能带我下楼去看看吗?”

程牧云耸肩:“没问题,我和他们很熟。”

两人并肩下楼,温寒想了各种问题问他,比如为什么这里会有苦行僧,再比如,为什么程牧云和他们很熟,再比如……程牧云还是头一次觉得她挺可爱,尤其是这种刻意的粉饰太平。

他告诉温寒:这个庄园的主人几年前就想要正式出家,一直被家人阻拦,今年终于说服所有的家人,开始准备仪式。

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会。

到场人数会有十几万人,会雇佣两三万工作人员。

而住在这里的苦行僧们都是汇聚在这里,为了这个月的仪式。毕竟在印度,苦行僧被看作神的使者,是圣人,很受尊敬。

他们到楼下,程牧云盘膝而坐。

温寒挨着他,刚坐下,就有个僧人起身走来,友好地为温寒在额头点上了一点吉祥痣。温寒诚惶诚恐地合掌感谢,然后缩了缩脖子,对程牧云笑了,悄悄问:“大和尚,好看吗?”

程牧云也笑着,将双手合十,对她微微颔首:“可颠倒众生。”

此时的他,目光比火还炙热。



☆、第三十一章阎浮提中人(1)

温寒知道,这些苦行僧偶尔会在自己身上抹死者的骨灰,出于对逝去生命的畏惧,她并不敢靠得太近。尤其他们的脸上,大多画着略有惊悚的图案,修行的方式也太别具一格,让普通人,哪怕她这种信仰相似人都无法真正完全地理解他们。

比如,离温寒最近的这个,据程牧云说,他一直高举右臂已经十几年了,从未放下来一分一秒,这就是他磨练自己肉体的方式……

坐到后半夜,开始有阵雨。

深夜的阵雨,让她想起尼泊尔。

雨势不大,篝火被挡了挡,不会灭掉。

苦行僧们反倒因为这种天气诡异的变幻而高兴,对他们来说,肉体的折磨当然是越多越好。

然而温寒可不这么认为。

她悄悄握住程牧云的手,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明明是忧心他身上的伤口因为不干净的雨水而感染,不知怎地,他给的眼神回馈,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提出了一个热情邀约……

“回去哪里?”他低声反问。

温寒看向二楼。

幸好,她的提议早了些,两人刚走到屋檐下,就开始有水流下来。

这里背着光。

程牧云用身子将她挡在走廊墙壁上,手撑在她身侧,低头,毫无防备地亲吻她的脸和脖颈。她被他弄得心慌,轻声抗议:“上楼不好吗?”他低声回答:“亲爱的,你要知道,有时候男人会比较心急。”

雨变大了,或许因为这里装修简陋,雨声特别吵。

吵得人浮躁难耐。

吵到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始终能感觉到、看到他那双比喜马拉雅山脉还要让人窒息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在寻找自己的灵魂。

这一刻,她像是看到一头荒野上失去狼群的头狼,在黑夜狂风中,找寻同伴。

他的手插入她被雨水和汗水打湿的长发,让她专心看向自己:“我不喜欢你这种怜悯的神情,如果再不投入进来,相信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夜晚。”

可惜,他说的话和身体所做的事完全背道而驰。

温寒在下一秒就彻底失去意志力,仰头,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她骤然咬住自己的嘴唇,用残存的意识去看远处的篝火和层叠人影。

……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清晨,那些淋了整夜雨的苦行僧在自己做早饭,也就是将庄园主给他们的一种面粉搅拌着冷水吞下去。

温寒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程牧云揽住她的肩头,问她:“饿不饿。”

“有一点儿,”她想了想,“你不会也让我吃这个吧?”

程牧云眯起眼睛,装作思考地沉默了三秒:“那个东西,其实味道不怎么糟糕。”“那我也不吃……”

他以前很讨厌嫌弃任何食物的人。

但显然,面前的这个女孩会成为例外,他这几天想对她好一点。

程牧云耸肩,表示自己去冲个凉水澡,就带她去吃饭。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回到住的小楼,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吃个“温馨和睦”的早餐,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带自己从后门离开,出了这个庄园。

出了那两米高的灰墙。

她才知道这后边是什么,是热闹的街道和集市。

亏她昨夜还在担心自己独自在孔雀边上,会不会有什么盗贼爬进庄园来……

从走出那幢楼,程牧云又开始和她保持应该有的距离。

两个人真像是一对兄妹,肩并肩走在这没有高楼的、破显破旧和脏乱的街上。

他是个不挑剔的人,随便找了个小店走进去。

点上来的东西,仍旧是薄饼加上不锈钢小碗装得各种糊状的咖喱做的菜。温寒这次细心地发现,他真是不吃荤腥的东西,这么一想,好像那时候从山谷逃命出来,在加德满都吃饭时候,他也一口不动套餐里的鸡肉,不过——

“不杀生,不偷盗,不饮酒,不打妄语,不眠坐华丽之床,不打扮,不观歌舞,正午过后不吃东西,”她笑着,和他开玩笑,“大和尚,你已经破了很多戒了。”

“还有,”温寒用筷子指面前的咖喱,“佛教信徒都不吃五荤,五种辛辣蔬菜,眼前这咖喱算不算又破了五荤?”

程牧云以手撑在脸侧,听她说,就是微笑,也不回答。

温寒的挑衅落了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面前的这个女人自从开始不怕我,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了,”程牧云由衷地表示欣赏,“我越来越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少有人能说出这些让我觉得有意思的话。”

程牧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补充了一句:

“或者更简单来说,温寒,我应该是开始爱上你了。”

在周克死之前的那个黄昏。

他让孟良川去帐篷里给温寒换药,自己则坐在树林里陪周克闲聊。周克问他是不是爱上这个华裔的莫斯科女孩了,他没回答,那时候应该还没有,他只是本能想要接近她。

可现在,他很清楚,一切都变了。

虽然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年龄差距,虽然面前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张白纸,但他的确,开始不想放掉她。每次在做好要离开的决定后,都会推翻,再次重来,也许,就是从昨夜她屡次看着自己的那种怜悯眼神,才让他察觉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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