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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厘米的阳光(62)+番外

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她看着脚下有了裂痕的水泥路面,轻声说:“有事吗?”

“西西,”他的声音很哑,不知道是这段话太过艰涩,还是因为整夜未眠的疲惫,“我没有结婚。”

没有结婚?

她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

季成阳眼前有阵阵重影,迫不得已将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伸出另外的一只手,想要握住她的肩:“西西。”

“不要这样。”她慌张退后半步。

季成阳僵住手臂,慢慢将手放下来,有些尴尬地插入长裤的口袋里:“我前天刚刚回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你。给我些时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今天会很忙……”成千上万的念头排山倒海而来,她喘不过气,只想尽快结束这种对话:“这里很冷……你先走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快毕业了,还有实习,等有空再谈吧。”

如此说完,停顿了半秒,她又轻声说:“还有,不要再找主编要我的任何信息了。你入行那么早,以前的朋友都是我的上司、比我资历老的同行,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我可能……就要换工作了。”

她说完,终于抬头。

那双眼睛里也有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局促,忐忑,还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请求。

季成阳听得懂她的意思,沉默着。

在昨天之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如此容易找到她。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冷漠的亲人身边,却仍旧热爱生活的小姑娘,自从毕业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连暖暖也不知她去向,他找不到任何和她的联系点。

分开这么久,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有没有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这些问题郁结在他心底已经太久。

从他活着离开伊拉克,从他在约旦安曼苏醒过来,在距离伊拉克巴格达九百多公里的医院里想到纪忆,就在反复问自己:

季成阳你还有没有机会回去面对她,还有没有资格,再看到她对着你笑。

“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他被她眼中的恳求所惊醒,很快妥协,“等你忙完,我们再谈。”纪忆以沉默告别,结束了这场谈话。

季成阳站在原地又抽了两根烟,勉强让自己恢复了一些精神,到学校东门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医院。这次回国,他并没有选择301医院,而是通过朋友的关系,联系了另外的医院。就在年初,他刚做过肝部分切除手术,需要定期随访,所以这次约见的这家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对方早知道这个病人的家里很有背景,虽然知道他做过战地记者,却没料到他的身体情况会这么复杂。

医生翻看着病史,他看得出季成阳精神状态很差,所以尽量缩短谈话的时间,只针对一些特殊的情况提出疑问。

比如,他的血液病。

“在伊拉克的那段时间,我曾经被迫去过战争污染区。”季成阳作了最简单的回答。

“是因为污染区?”医生惊讶,神情复杂。

季成阳并没有意外医生的这种反应,从约旦安曼开始,他辗转了很多医院,不管落后的医院,还是走在前沿的医学专家们,听到战争污染区都是相似的神情。人们之所以对原子弹惧怕,最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它强大的杀伤力,而是它所造成的污染,而美国在战争一直使用的贫铀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人所痛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到最糟糕的状况。

一星期后,纪忆接到报社的临时工作,和何菲菲一起负责报社与四大高校合作的演讲活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能在那一天同时见到好几位战地记者,因为他们是被主编邀请来的,包括刚刚回国的季成阳。

而她所在的大学就是起始站。

何菲菲开车把几箱宣传页送到学生活动中心楼下:“你先送上去,让那些负责宣传的学生接收下,中午等我来找你吃午饭,下午干活。”何菲菲说完,一踩油门就走了。

纪忆叫来了学生会两个本科学弟,将印刷好的宣传页抱上去,等待很久的人负责人拆开箱子,开始有模有样地清点起数量,没数多久,就被围上来的人抽走几张,翻看了起来。“说实话,我真挺佩服他们,我当初想念新闻系,我妈非说现在媒体环境不好,死活不让,就让我学数学了……”有个师妹很遗憾地抱怨。

“这个女人好酷,”她身边的人指着Amanda,“让我想起一个特有名的战地记者,女的,像海盗一样戴了个黑眼罩。”

“玛丽?科尔文。”有人记得是谁,提醒她。

……

纪忆知道那箱手册里,一定有个人是季成阳,所以她始终没勇气去翻看。

她低头,帮着那个唯一还在清点数目的学妹整理宣传页,很快,耳边就传来季成阳的名字:“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他的采访,太帅了,我记得那天主持人还开玩笑说他是‘台花’呢,这照片拍得不够好,绝对不够好……”

大学时,女孩子们讨论男人的话题,很容易就变成评美大会。

就连唯一坚持干活的学妹也终于被诱惑,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找到季成阳那页,好心和纪忆分享着一本。很简单的一张户外照片,季成阳戴着帽子,左肩跨着个双肩背包,专心地低着头,在一个黑色本子上不知道在写着什么,身后是拥挤的平民,像是广场示威。

只能看清楚侧脸,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他是在哪年拍得,纪忆却能很轻易地辨认出这是03年以前的他。在哪里?她记不清了,在十七岁之前的记忆里,她只知道他一次又一次离开,少则十几天,多则数月甚至是大半年才会回来。

那时候,那些国家、局势,对她来说都没有太深刻的意义。

她只知道是危险的,具体有多危险,她没经历过。

午饭时,何菲菲开车带她去打牙祭,两人在一家人不是太多的韩国烧烤吃饭,纪忆屡屡走神,将她的话听得支离破碎的。何菲菲最后忍不住,用银色的筷子敲了敲她的玻璃杯:“你不是失恋了吧?最近都病恹恹的,看起来特没精神。”

“没有,”纪忆敷衍,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吃饱了。”

“吃了半盘五花肉就饱了?”

“你说……今天嘉宾都会到吗?”纪忆忽然问。

“应该都会吧?除非堵车堵在路上了,”何菲菲笑了,“上次我参加一个发布会,本来有三个嘉宾的,其中那个大学教授就堵在路上了,最后十分钟才到,北京的交通啊……真是耽误事,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不怎么堵车,”纪忆想了想,“01年有场大雪,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晚开始,北京就经常堵得特别严重了。”

她想起那个雪夜,季成阳和自己被堵在长安街上,直到凌晨。

“真的?01年我还在云南老家,”何菲菲笑着说,“没想到你对一场大雪能记得那么清楚。”

“也没有……记得那晚的人挺多的。”

等到结账的时候,何菲菲才想起一个八卦:“今天的主持临时换掉了,不是咱们报社的,是个特有名的女主持人,刘晚夏,听过吗?”

她愣住。

刘晚夏忽然来一个大学主持个非盈利活动……是因为他吧?

那天的活动,纪忆最终没有去。

而当天,她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就听到了有去参加这个活动的师妹说,最想看到的男记者没有来。虽然那两个讨论的人没有说出名字,她却觉得会是他,晚上何菲菲的电话就证实了这件事:“他是临时缺席,大家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主编也不知道。倒是Amanda开玩笑地说他刚从战场上捡了命回来,估计又不知道在那间医院的病房被关禁闭了。”

纪忆攥着手机,半晌都没出声。

一共四大高校的演讲,他缺席了三场。

她也三场没去。

最后一站是在政法大学,这也是四所学校里唯一不在学院路的一所,校址在郊区昌平。纪忆推掉了院里的活动,坐何菲菲的车,从报社一路开车过去,加上路上堵车的时间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险些迟到。

幸好,这是最后一场,之前的嘉宾们都已经熟悉了流程,比前三场更加随便了些,再加上有协办的学生来协调,招待中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纪忆走入会场,嘉宾们刚刚落座。

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

外边在下雪,室内却是暖意融融,她鞋上的雪很快就化成水,弄湿了脚下的地面。而她的心也慢慢地落回到原位,最右边座位上已经坐了人,他没有缺席。纪忆悄悄挤入最后一排的学生中,没有去后台。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是为了确认他没有如别人玩笑中所说的是身体问题?还是……怕他忽然又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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