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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厘米的阳光(64)+番外

于是这一晚的工作餐就变成了一个小范围的私人聚会。

可能是他难得露面,公开组织这种聚会,到两个小时后,聚会的酒店包房里已经多了不少人。她和那两个学生在一起,在不热闹的角落里,随便聊着,因为只有他们三个是学生,显得有些在今晚话题之外,格格不入。

包房很大,除了吃饭的区域,还有黑色吧台和长沙发,围着玻璃茶几,足足坐了一圈人。

他的身体因为沙发的软绵而沉入其中,去倾听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静的,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她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强迫症一样在脑子里搜寻着,渐渐记起,在他脑肿瘤失明的时候,面对着电视台的那个女主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那时二十四五岁,她尚未成年,崇拜他,觉得这样的安静很吸引人。

现在……显然身边两个学生也觉得这样子的他很有魅力,一直在低声讨论着,追问纪忆对这个今晚组织聚会的人有多了解。“他……以前就是个挺有名的驻外记者,”纪忆有些走神,“你们看宣传册吧,比我知道的多。”

她坐立不安,等到何菲菲来得时候,马上就站起来:“我回学校了。”

何菲菲看她这么着急,倒是奇怪了:“今天不是星期五吗?学校还有急事?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会儿等这里结束了,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这么麻烦,”纪忆感觉到季成阳走过来,很快说,“我去做公交车。”拿起自己的背包,就离开了包房。

门外的女服务员给她指明电梯的方向。

来得时候她就发现这里布局像迷宫,还有意记了来的路,可走了会儿,还是没找到电梯间。她站住,想要往回走,看到身后不知已经跟了多久的季成阳。他似乎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难题,没有多说什么,偏了偏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右手边的走道去。

两个人就这么一先一后走着,进电梯间、上电梯、到楼下,到真正走出这家酒店大门的时候,纪忆停住了脚步,轻声说:“我走了。”

“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吗?”季成阳低头看着她额头那微微分开的齐刘海,压抑着想要用手去拨开那层短短的头发,看看她眼睛和脸的冲动。

她茫然,不解他为什么会没有,毕竟他连她宿舍楼都知道在哪。

“我答应过你,”季成阳看透她的心思,“不会再通过第三人了解你的任何信息,所以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纪忆低着头,手在羽绒服的口袋里,紧紧攥着手机。

她想说:你答应过很多事,都没做到。

可话就在喉咙口堵着,说不出来,最后从喉咙堵到心口,胸口像被人狠狠压住,吸不进任何氧气。她忽然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从最初的震撼到麻木,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只用来消化了这个事实,季成阳真的回来了。

他真的就在自己面前。

伊拉克和中国隔着几千公里,在地图上却有着相近的纬度。

她在等待他的那一年,很多次研究世界地图,幻想他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也会将手指摸一摸那个地名,好像这么做就会离他很近。后来,他连这种幻想的权利都剥夺了。

季成阳站在她面前,感觉到她整个人的情绪都在剧烈波动着,想要伸手抱抱她,终究还是没有动。“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他低声说,“能不能记下我的手机号?”

纪忆沉默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你说吧。”

他报了一个新的手机号。

纪忆有点慢半拍地输入,存了下来。

到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幸好有姗姗来迟的副主编刘凯丰打断了两人僵持的局面。纪忆看到刘凯丰,马上就打了个招呼:“我和何老师打过招呼了,要先回学校。”

“没问题,放心走吧。”副主编很痛快地答应着。

纪忆匆匆告辞,走出饭店,坐上门口候客的出租车。

她从酒店的旋转门走出去的时候,季成阳的视线就始终就跟随着,没有离开。

“眼神太有戏感了啊,”刘凯丰笑起来,勾住他的肩,“成阳,我说你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对方最近半个月始终充当着告密者的角色,随时给他转达这个小实习生的工作状态,“这大雪天怎么不送人家?这男女感情啊,从初高中时代就很容易开始在接来送往的过程里,你这么一送,再没事去接一接吃个饭什么的,就死灰复燃了。”

“最近身体不好,不方便开车,”季成阳保留了真实答案,“先进去再说。”

这晚,这些经常世界各地飞,只能在去同一地点出差、遇到相同的采访任务才能遇到彼此的老友们玩的很尽兴。季成阳离国这几年的经历,对所有人都是个空白,他似乎也没有欲望讲什么,只是自我调侃地说了句:“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情尽负,死生亲友。”

众人笑,嘲他人帅抢资源就算了,竟还学会了故作沧桑,真是不给广大单身男人活路。唯有知道他早年感情经历的刘晚夏,还有纪忆的上司刘凯丰听懂了他想说的话。

那晚,季成阳这个做东的人因为体力不支最早离开,幸好都是圈内的老朋友,有没有牵头的人在,到后半夜都能自High起来,也就没有引起公愤。

几天后,他回来的消息才算大范围在圈子里传开。

他这次回来的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告,自然引来了无数抱怨,其中也不乏多年老友、同事等等带来很多岗位邀约。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在治疗期,连面谈时间都帮他约好了,季成阳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掉。

将近农历新年时,他终于出院。

刘凯丰特地提前给他打了个拜年电话,顺便告诉他小姑娘最近工作情绪很稳定,工作也吃苦耐劳,差不多快要签正式合同了。

“新年快乐,希望08年是个好年啊。”对方显然意有所指。

“新年快乐,希望08年是个好年。”

他挂断电话,又进来了一个电话,他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有些意外。

“回来了?”电话接通后,这是王浩然的第一句话。

“回来两个月了,”季成阳简单解释,“一直有私事,还想着过年后再找你聚聚。”

“别啊,别过年后,我现在开车去找你,小年夜应该是回院里吧?”

“差不多六点到院里,”他答,“你直接过来吧,吃晚饭。”

“饭就不用了,”王浩然说,“等着我吧,我要早到了,就在你家楼下等你。”

季成阳答应了。

等出院手续办完,他和自己的主治医生又聊了很久,真正坐上家里的车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上路灯连着路灯,开到院门口,看到正门一排红色灯笼,才真感觉到了稍许过年的氛围。

士兵敬礼,准许通过。

车开到转弯处,他已经看到王浩然的车,驾驶座上的人也看到了他,解开安全带,走下来。司机猜到这是他朋友,直接把行李先拿上了楼。季成阳则在楼与楼之间回旋的冷风里,走过去,还没等说话,迎面就狠狠挨了一拳。

沉默的,冷冽的,下足全力的拳头,让他眼前一黑。

王浩然抓上他黑色外衣的领口:“两年前就想揍你了,这几年在国外可过得舒心惬意?季成阳?”他自喉咙涌出血腥的味道,强行压住,几乎是反射性地问王浩然:“为了西西?”

“你俩一起的时候她才多大?十六?十七?真想让你亲眼看看,你把她甩了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季成阳的身体僵在那里。

此时的王浩然,话里透着替天行道的意思,却再也没有下一拳挥出来。他们两个自青少年钢琴比赛相识,二十多年从没翻过脸,刚才那一拳虽然是恨不过他当初真的就对个小姑娘下手,还毫不留恋地将人家弃如敝屣,但也有他自己的私人感情在里边。

起码在两年前,在纪忆还没从王浩然的世界彻底消失时,他是有私心的。

而现在,他的那么些私心也被岁月磨没了,只剩下对好友做人不地道的谴责。

“还打吗?”季成阳忽然出声。

竟然给人一种疲惫和无力的错觉。

王浩然被他的平静唬住了,松开手:“本来想狠狠揍你一顿……”

“好,来吧,”季成阳看着他,“趁现在没人。”

王浩然倒是真尴尬了。

说到底,他没立场这么做。

王浩然被季成阳逼得讪讪低语,揉了揉自己的手:“得了,大过年的,就放过你,也放过的手了。”面前的男人已经结婚,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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