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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厘米的阳光(87)+番外

纪忆想象不出八岁的季成阳是如何弹钢琴的,又是如何在万众瞩目的比赛里折桂。

她站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做什么呢?

真可惜,本来想着能和他多打了一会儿电话,多说几句的。

她来回溜达了两步,拿起手边的书,取出书签,下边刚好压着一句话:

“……战地摄影大师卡帕的经典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的不够近……”

[2003年5月23日]

[季成阳]

昨晚,他和几个记者来到这个医院。

因为忽然爆发的局部冲突,那个伊拉克男人退缩了,无论他们出多少钱都不愿再前行。四个人只能下车,徒步走了整整一夜,才找到一家有医生的医院。

在战地,医院是最能让人感觉安全的地方。

“我来着中国。”季成阳一边调整自己的相机,一边笑着和身边几个小孩子聊着。

“我知道,几年前这里来过几个医生,其中一个就是从中国来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回答,笑着哼唱了几句歌,歌词隐约是“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

季成阳不太听流行歌曲,虽然不知道这首歌是谁唱的,但知道唱的的祖国。

“这也是那个医生教你的?”

“是,医生唱得有趣。”

两个人说着,身边另外三个小孩子忽然爆笑起来。原来有一个在学迫击炮的声音,因为模仿得太像,让进来的护士信以为真了,赶忙紧张地让病人们疏散。当护士发现大家都盯着她笑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是被骗了。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整间病房都装满了笑声。

季成阳拍下刚才唱着“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的少年的样子,镜头里,少年的侧颜如此清晰,眼睛里有阳光的印记。

这时候,室友在门口对他招手。

他看到了,拿着相机走出去,两个人走到院子里抽烟。

打火机连续打了七八下都没有火苗出来,看来是油用尽了。“不知道附近哪儿有卖打火机的,”他将打火机在手心里掂量了两下,用英语说,“顺便买点午饭。”

室友也没反对。

两人就这么走出院子,还没走出两步,季成阳的手臂用尽猛地被室友拽住,拉向新挖的战壕,同一时间,引爆的炸弹碎片用尽落到他们面前五米的地方。

还没等喘过气来,耳边又传来迫击炮的声音。

两个匍匐在战壕里的人慌忙对视一眼,都听出这个声音来自医院,那里还有医生、护士、很多孩子,还有两个外籍记者在午休……

炮弹接二连三地落下,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不断有沙土被掀起来撒向他们。

季成阳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沙土埋住了,眼睛、衣服,甚至嘴里都有沙土。下一分钟他就有可能葬身此处。

这是他进入伊拉克以来第四次如此接近死神。

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清理着脑中思绪,尽量让自己冷静,整个人在沙土里等待着,不敢挪动身体,怕被当作下一个攻击目标。直到五分钟后,再没有炮弹声响起,身边的室友才终于轻轻挪动了下身体,边不停吐着口水边问他:“Yang,怎么样?”

“没受伤。”他简短回答,牙齿间还有沙粒。

“要是被埋在这儿,连坟墓都省了。”

“免了,”季成阳吐出嘴里的沙子,“就算被埋,也要落叶归根。”

两个人浑身是土,从几乎被沙土填平的战壕里爬出来,视线所及,全都是爆炸后的废墟,竟一时找不到回医院的路。

约莫走了两分钟,转过转角,他肋骨处忽然袭来一阵剧痛,转瞬就没了知觉。

[纪忆]

大课已经结束。

纪忆懒得起身,现在这个花四溅去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如果晚半个小时再过去,虽然菜会少,但人也会少。反正她也不挑食,剩下什么吃什么就好了。

她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树叶。

绿油油的,被风吹得颤巍巍地抖动着。

折射着阳光。

阳光。

阳。

“季成阳……”纪忆自言自语着,换了种声音,小声又念叨了一句,“小季叔叔。”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后边四个字让人特别不好意思。她觉得脸有些热,耳朵也痒痒的,莫名地烫了起来。

[2003年6月1日]

[季成阳]

高烧不退,枪伤加上被虐打的伤口都在发炎。

季成阳迷糊中,感觉有冰凉的触感从右手臂蔓延开。视线里,他隐约能看到有个少女娴熟地将装着消炎药水的塑料瓶挂在墙壁上,然后,低头看了他一眼。

[纪忆]

她发现季成阳已经十天没有联系自己了。

暖暖说,他过去都是这样。因为在战区的不稳定,季成阳每次都是找到方便的地方再打电话或者是发邮件给家里。总之只能等他主动联系自己,要找他毫无办法。

[2004年2月14日]

[季成阳]

他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不要赎金,也不与政府谈判。

自从被关在这里,他就再没见过和自己一起被俘的室友。

同在这一个房子里的还有一个来着意大利的记者,那个人的英语并不好,季成阳只能用简单的英文单词拼凑成句子和他说话。

算不出日子,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哪天。

他只知道,在中国,应该是冬天了。

“我有个妻子,”意大利人忽然说,“大概有四个月没见了,你呢?”

“我?”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大腿骨折处的伤痛让他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想到西西,总让他觉得眼睛发酸。

他抬起手臂,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四川山区里的某个深夜。他醒来,屋里竟然还有灯亮着,他因为眼睛尚未缓过来,也是如此用手臂挡了挡。而那时,等下的小小姑娘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像模像样地缝着自己的外套。

“我也有个妻子,她比我小很,”他回答,“从2003年5月开始,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纪忆]

这天,她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去看了班长。

那个家境贫寒的班长,因为肺癌手术而剃光了头,苍白着脸和嘴唇,却还在笑着和他们闲聊,不肯接受班里同学的捐助……

纪忆特别难过。

回到学校,她给季成阳写了封邮件,倾述班长这件事。

她觉得命运不公,明明那么优秀的好人,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怎么就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信的结尾,她仍旧这么写:

爱你的,

西西。

很快,邮箱里就收到了他的自动回复。

纪忆看着满是他自动回复的电子邮箱,觉得空荡荡的难过。她忽然觉得,季成阳离自己很远,远的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了。

[2005年7月19日]

[季成阳]

随着入夏,炎热的温度让伤口愈合更加困难。

伤痛伴随着持续不退的高烧,让季成阳的思考能力迅速下降。他整个人都虚弱极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奇怪的是,他能回忆起来的画面却越来越平静和温暖。

难道是人之将死的原因?

他能想到的大多都是零碎的、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西西哭的时候总是抽抽搭搭的,从没有什么大的声响;比如她靠在自己怀里看电视剧的时候总喜欢给每集作个总结,好像总结完了,这电视剧才算彻底看完了……

这天夜里,这些人竟然破天荒地将他带出屋子。

在那个窗都封起来的房子里,他见不到什么光,猛地出了那个黑暗的空间,竟觉月光都陌生。

“这个人,你给他翻译。”身边举着枪的男人,用着枪口去比画了一下前方空地上跪着的金发男人。季成阳看过去,还没听清楚举枪男人接下来说的话,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他能看到那个金发男人的身后,还有两具无头尸体。

其中一个,衣服胸口就绣着大学校徽……

[纪忆]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哽咽着,用手指去抠着地面。眼泪落在她的手臂上,再顺着手背流到了地上,淋湿了一大片地面。

好想进去,今天特别想进这个家。

可没有钥匙,她再也进不去了……

[2006年2月12日]

[季成阳]

到处都是爆炸声、枪声。

有政府军在和这些人交火,企图救出被绑的英国人质……

季成阳被捆绑着上身,躺在墙壁附件,不停有沙土从墙面震落,落在墙角,落在他的身上。身体多出骨折,好有很多被殴打时造成的内伤,这些早就让他不堪一击。他就连听到近在咫尺的枪击声,都完全没有能力再向墙角挪动一寸来躲避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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