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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69)

一路沿着小路而行,经过的下人纷纷躬身行礼,连声唤着县主、郡王,我听这声音就明白李隆基一直跟在身后。约莫慢走了会儿,才舒服了些,便对冬阳轻声道:“今日碰上临淄郡王在此处,你可想好了,是随着我,还是跟他走?”

她怔了下,才轻摇头:“奴婢不知道。”我停下来,看了眼远处也停下来的李隆基:“冬阳,你这是在为难我,也是在为难你自己。”她眼中似乎浮上泪,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奴婢明白,奴婢是临淄郡王的人,可县主终有一日是要跟着寿春郡王的。即便是留在这里,也得不到县主的信任。”

我早知她的心思并非是只粗不细,若不然,李隆基也不会挑了她与夏至,放在我身侧。可却仍是未料到,她竟能如此坦然待我,说出了我和李成器的顾虑。

远处李隆基只随意立着,似乎并不着急。

可若是他明白冬阳的心思,究竟会如何做?如何反应?我却猜不透。

我反握住冬阳的手臂:“你说的一字不差,即便是日后留在我身边,我也绝不敢尽信你,不会待你如心腹姐妹。可若是放你回到他身边,”我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人,“我却不知他会如何待你,也不知是否真能如你所愿。”她犹豫着,低头半晌才道:“奴婢这辈子只想跟着县主。”

我颔首:“去替我唤郡王过来,就说我要私下和他说几句话。”冬阳应了是,忙快步跑过去传了话,李隆基这才独自走了过来,凝眸看我:“心口还疼吗?怎么忽然有这种病症了?”

我摇头,示意他听我说:“今日我想求你,却并非是为我自己。”他倒是毫不意外,也摇头:“此事已成定局,如今谁都救不了她。”我静看他:“只要没有人头落地,就没有定局一说。这么多年,你们李姓皇族哪个是说死就死了?”

他神情一时莫测,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说:“永安,你从未如此和我说过话,就好像你我从未有过关系,有过……”我打断他:“若非是婉儿亲口所说,我不会相信你真的就任由此事发生,甚至不惜推波助澜,将仙蕙推上绝路!”

若要取得皇位,的确不能如此干净。

可也无需杀尽李家武家的子孙,做的如此决绝。

他眉心紧蹙,重复着:“是婉儿说的?”我不置可否,继续道:“李隆基,你明白我的性情,日后若真有对立之时,我绝不会用你对我的情意要挟你。但这次,我不是为自己求你,我只要你想想那不过是你的妹妹,她不是皇姑祖母,也不是太平公主,她不过是个胸无大志,只想着如何做个好母亲的李家郡主,”我努力压住怒气,定定地看着他,“她还是和你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嬉笑怒骂的人。”

他眉头更深了分,斜挑的眼中尽是阴霾隐怒。

最后也没说一句话,扭头就走,我本就没有对他报什么希望,也就没去叫住他。岂料刚才转身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向后拉去,一把被他抱在了怀里:“永安,你伤到我了。”

我心跳得厉害,拼命挣开他的手臂,却被他越抱越紧:“曾经你也对我笑,对我说你留在我身边了,可你还是走了。永安,为何你要这么对我?为何要出尔反尔?为何总在我想要对你好好说话的时候,用最伤人的话赶我走?”

我闭了下眼睛,眼前一瞬闪过李成器的脸,还有仙蕙拉着我的手,笑着说话的神情。最终还是压着声音说:“我是你大哥的人,此生都是他的人。”他猛地收紧手臂:“你是我的女人,这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一句话,如一道厉电,几乎让我喘不上气。

“李隆基,”我紧咬住唇,“不要弄得如此难堪,放开我。”他沉默不语,我也不再多说话,直到他松了手臂,立刻抽身退后道:“郡王息怒,永安告退了。”

“站住!”他阴晴不定地看着我,“你不是大哥的人吗?你可知他有亲信密令?你以为他对你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我愣了下,他又接着道:“他自做永平郡王起就有自己的势力,当年太子即位就曾谋划逼宫,这些你可知道?你来求我倒不如去想想,他有什么能给你的,而他真正给了你什么!”

我被他一句句问得哑口无言,可却又总像是知道什么,脑中乱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很多年前,他曾握着我的手,写下了一个字。我眼中浮现出那个字,还有他为了藏字而写下的一首诗,有些不敢相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成器的确曾说过,以我的笔迹,以这个字我可以调遣他任何可用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李隆基冷冷看着我:“我对你一向知无不言,可曾骗过你?”

他说完此话就拂袖而去,留了我独自呆立着。

冬阳见他走远,才立刻跑来:“县主可要去看恒平王了?”我茫然点头,又立刻摇头:“去寿春王府。”她惊看我:“不进去了?”我苦笑摇头,进了门不请安就走,的确有失孝道,可如今是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只能下次再向父王告罪了。

待到寿春王府,何福听说是我来,忙出府相迎,直接将我带入了李成器的书房。一路上竟是未看到任何闲杂人,我低声问他:“王妃……或是府中女眷可在?可有不方便?”他笑着回话:“县主无需忧心,大半个王府都是府中女眷的禁地,郡王若不想见,无人敢擅自违抗的。”

我听这话,心里有些不是味道,没说话。

直到坐下后,他才恭敬行了个礼:“刚才在府门口怕人多眼杂,还请县主务要怪罪。”我不自在地笑了笑:“无需如此大礼,先挑要紧的事说。”他忙起身回禀:“夏至已将书信给小人了,小人会尽快将此信送出,但……”他犹豫了下,还是照实道,“恐怕郡王收到信,已是无力回天了。”

他说的也是我所想到的,可却仍是让我心凉了下。

当年初见他是在曲江畔,那时他便已是李成器的心腹,如今成器不在,我也只能来问他了。我不想再耽搁,直接道:“你可知道郡王的亲信密令?”他怔了下,忙颔首:“小人知道,但也仅是知道有这种东西,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我沉默了下,才道:“不是任何物事,而是一个字,需是郡王亲笔所书的字,对不对?”他倒无意外,立刻道:“正是。”我反复掂量着,要不要再追问下去,他却已经看破我的心思,躬身道:“此密令事关重大,县主可是要动用郡王在圣上身侧的势力?”

我没想到他直接说出来,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说。

他没有起身,反倒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被他吓了一跳,忙道:“你知我和郡王的关系,有话尽管直说,无需如此跪着回话。”

六十五岁月无声(3)

他这才抬头看我:“小人要说的话,并非是郡王走前的意思,只是小人的私心。”我看他神情肃然,只颔首道:“但说无妨。”他仍旧是犹豫着,直到我又点了下头,才轻吐口气,重重地叩了个头:“小人明白县主对郡王而言,重过江山,但眼下这件事,关乎的不止是郡王的大业,更是郡王的身家性命,全府甚至是相王一脉的生死存亡。”

我盯着他:“若我相救永泰郡主……”他断然接口:“唯有宫变,只不过当年太子不似初入洛阳,根基尚未稳固,如今已是深不可测,”他顿了下,才道,“婉儿姑娘与太子的纠葛,县主想必已清楚。而眼下的太平公主也远非当年隐忍,还请县主三思。”

生死存亡,太重的四个字。

手中的茶有些烫,我强忍着心口再次的剧痛,颤抖着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觉唇舌微麻。

这是他的书房,我甚至能看到他就坐在书案后,抬头看我。

不论是当年清润温和,或是经杀戮后渐已淡然的目光,都还是他,肯为我抛去生死,护我在乱马中的李成器。若是他在,绝不会说出今日的话,他只会说:永安,此事你只管安心,余下的交给我。

可这背后他到底要做多少,要妥协多少,从来没有人提过。

何福这些话都不过是点到即止,避过其中利害,到最后不过给了我三思二字。

这么多年看过了太多,我又何尝不懂?

就这样默了很久,他也就头抵着地面,跪了许久。直到再入口的茶已冰冷,我才缓缓起身道:“你说的对。”言罢,才去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主座,快步出了书房。

直到回到宫中,我挥去所有人,坐在了书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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