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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祸临头[重生](170)

……大约半年前,从虚云来了信。

他在一个日头暖和到催人犯困的下午,将信笺展开。

信纸是白宣纸,染了莲香和草木香,尹尝辛龙飞凤舞的字铺在上面。

方知渊破境元婴了。

若是以前的知渊,怕不是又会执着地追问师哥的境界如何,跃跃欲试地提刀来跟他干架。

他赢了小祸星七年,现在终于赢不过了。

三年前他废了全数修为,之后虽一直坚持治疗经脉与丹田的损伤,却始终未能重新筑基。

如今的蔺负青修为不过引气九层,连驾驭图南都困难。曾经杀星摘月的豪胆,现在看来只是笑话而已。

而他的虚云……

他那白莲摇曳的潭湖,亲手装点的小洞府……他的师父和师弟妹们,他捡回来的外门的小孩儿们……

都再也见不到了。

赴死之念,早在蔺负青看到灾难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就在心里存着了。

只有他死了,才能彻底掩埋当年的真相,将方知渊从厄命中解放出来。

原来三年前,他陪知渊乘上粟舟飞往六华洲的那个再寻常不过的秋季上午,那便是永久的诀别了。

早知如此,他至少该再好好儿的多看两眼他的虚云的。

一声清脆的声响,几欲刺穿耳膜。

图南剑终于彻底迸裂破碎,雪亮的碎片自蔺负青身边落下。阴气化作决堤的洪水自头顶扑来,转眼间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

蔺负青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怔了一下,很快明悟,然后悲哀地在唇角浮起笑意。

电光石火之际,蔺负青微弱地喘了一口气。他并指轻点自己心口,用最后一点灵气,掐了个最低阶的障眼法。

谁说天意难移,谁说命途注定。

姬纳,姬圣子,你若是在天有灵,就给我睁开眼好好儿看看——

蔺负青的身形扭曲着变幻了,染血的白袍消失,他化成俊美冷锐的黑衫少年,眼神空茫地仰头看天。

我无法为众生逆天。

可我至少还能为一人改命。

蔺负青变化成方知渊的模样,他立在虚空处,在头顶缓缓逼来的浩大阴气面前,显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那双惯来澄透的眼眸中沸腾着无限的情绪。释然与不甘在角力争斗,悲痛与欣悦在抵死碰撞,坚毅与软弱在狂乱纠缠。

仿佛将欲熄灭的星火拼力榨干最后的光芒,在跳动,在飞溅——

正是三年前,紫矅星盘启示之景。

阴气暗潮如黑龙张开尖锐爪牙,狂扑而下。

瞬息间,贯穿少年的胸膛!!

蔺负青阖眸坠落,阴气将他全部吞没。

他坠落在空中,如坠落在深海。

是最惨烈的绝望之景。

阴气狂暴地冲垮了每一条经脉,瞬间就是皮开肉绽,血沫狂喷。

蔺负青在残阳似的红雾中迷茫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勉强可以算是为知渊杀死了祸星。

……可是至少。

泪水终于蜿蜒而落,蔺负青无限哀伤地想:至少,我总算没让你在海里坠落第二次。

他的后背狠狠地砸上灵塔筑起来的巨阵。伴随着一声脊骨断裂的声响,蔺负青瞳孔骤缩,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鲜血。

那血飞上丈余高,又徐徐洒落下来,洒了他满脸满身。

云彻底被撕裂了,蔺负青朦胧地看见,那是一道漆黑瀑布自九天落下,就要灌入人间。

他是只奄奄一息的蝼蚁,趴在瀑布正底下的石块上,受着水流的疯狂冲打。

又痛,又冷,又憋窒又难过。

为什么他还不死。

蔺负青不停地呛吐着血,或许还吐出了什么脏器的碎渣,他涣散的瞳仁儿一下下微弱地往上顶,下一刻就欲要彻底昏迷却迟迟不能的模样。

他痴想:师父,天穹好大。

天塌了。

塌下来的天穹,压在他胸前。

而三界,就在他背后。

也就是在生机将断未断的这一刻,在无与伦比的酷刑折磨中,蔺负青的意识依稀地遁入了一种玄妙至极的境界。

他的耳畔,忽的隐隐听到了声音。遥遥然,渺渺然,仿佛是隔了好几重纱帘从远处传来。

那是深山里的蝉鸣声,流水声,树木被风吹动的摇摆声,农村里少女的歌谣声。

雪落声,花落声,拄着竹杖的仙界僧人的唱经声,月夜下山崖前的狼嚎声,城里盗贼夜行时踢到的瓦片声。

鱼跃出水,鹿潜入林,猎户拉弓时的弦声,海啸声,风暴声,一卷卷青史册上的灰尘被擦落声,地震时山体的崩落声,雷劫的鸣声,小夫妻含嗔带羞的争吵声。

老人含笑而逝时周遭的哭声。

婴儿啼哭降生时周遭的笑声。

渐渐地,三界的万事万物的声音蜂拥而至,将蔺负青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