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劝和记(77)+番外

再见,此生再见,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我哽咽道:“对不起,袁君华,如果有来生,我愿……”

他柔声打断我,一字一句道:“如果有来生,我会忘记你。”

蓦地,一阵钝痛如潮水般袭来,我身子僵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话并不是对不起,也不是我恨你,而是我会忘了你。遗忘,是时间所给的毒药,对方转身离去,任你如何念念不忘,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擦肩而过,不过路人。

回程的马车上,我忐忑地打开那本奏折,上面是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名,最下面附了一句话:诸君心怀天下,光风霁月,堪为天子近臣。望皇上选贤任能,亲之信之,则大姜之治,可计日而待矣。

我望着那些熟悉的字体,再也忍不住,捧着奏折泣不成声。

***

回到延福宫,苏越清已静坐在榻上看书,我心头酸涩难当,我实在不该奢求太多,就像这样,每日回来时都有一人一灯在等,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都说帝王不该有爱,可我却能和所爱之人相濡以沫,便知上苍眷顾已深。

他心疼地将我揽在怀里,轻抚我哭肿的眼睛,问:“去见他了?”

我默然点头。他淡淡地笑了笑,起身净好帕子递给我,道:“来,先洗把脸。”

我没有接那块帕子,而是紧紧抱住他,哽咽道:“越清,我立你做皇夫,好不好?”

“好。”几乎不假思索。

“我们多要几个孩子,要男孩也要女孩,好不好?”

“好。”

“等孩子长大了我就退位,到时候我们离开京城,游山玩水隐居世外,好不好?”

“好。”

……

不知何故,今晚我总感到心中局促不安,好像缺少了些什么。难道是因为离别?仿佛是,仿佛又不是。

良久,我缓缓放开他,他含笑凝视我,眉宇间一派清浅温柔的笑意。

“我们永远都不开分开,好不好?”

“好。”

他轻柔地替我过擦脸后,便吩咐宫人端上药汁,道:“来,先把药喝了。最近感觉眼睛好些了吗?”

我乖乖地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说:“嗯,已经好多了。”待宫人退下,内殿只剩我们两人,我垂下眼睑:“越清,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苏越清并不意外,只是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我的下文。

“其实我曾经得到过七星寒骨散的解药,是袁君华向魏恪忠求来的。不过我并没有服用,后来……后来袁君华私自退兵,魏恪忠一怒之下喂他吃了七星寒骨散。我,我把解药给他了。”说到后面,声音已是低入蚊蚋,我喃喃道:“我只是,不想再亏欠他。”

“我懂,我都懂。”他轻轻吻了吻我的眉毛、眼睛,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没有舌齿之间的纠缠,只有蜻蜓点水般停留。

“……你不要生气。”

他微笑道:“我没有生气,瑶瑶,你也不曾做错。就算没有解药,可你还有我,我会尽全力医好你,最不济便是我一辈子做你的眼睛,正好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我鼻子发酸,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问道:“如果有来生,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会,生生世世都会。”

“越清,你一定不能比我后死。”

“为什么?”

“那天你指天为誓,说对我不曾动过半分心思,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我知道你有苦衷,你说那番话都是逼不得已。可我害怕,我怕上天不知道,我怕……毒誓会应验。所以,我只能死在你后面,只要见你入土为安,我就能安心地去地下找你。你且在奈何桥上等我一等……”

他怔住,呼吸微乱。半晌,似是嗔怪似是心疼道:“不要胡说,上天有眼,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梦呓般的呢喃道:“对,我们都会好好的,会的……”

这一夜,我依偎在他的怀中,似是睡得极为安稳。

61皇上有喜

第二日清早我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我顿时慌了,一边大叫圆润,一边光着脚就往外跑,恰好与服侍洗漱的宫女撞了个满怀。据她们说,苏越清一早便去太医院取药材了。我猛地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两脚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今日乃出征之日,依照惯例皇帝需前往点兵台鼓舞士气,以示天恩。

一切准备停当,这厢我一只脚刚欲榻上御辇,圆润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里是一件薄披风,小心为我披上,道:“皇上,今日风大,切莫着凉。”他的神色有些不寻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问道:“嗳,圆润,你怎么了?”

“奴、奴才没事……”他自襟中取出一个香囊,麻利地挂在我腰间的绶带上,“这是苏公子为您准备的安神香囊,可以凝神静气、滋养元气,您好生带着。”

我仔细嗅了嗅那只香囊,香味淡雅清芬,依稀有苏越清身上的味道。我不觉勾起嘴唇,笑道:“知道了,吉时将至,快出发吧。”

他低低道了声是,又无声无息地退下去。

当我站在点兵台上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古以来无数英雄豪杰甘为江山折腰。若非亲眼所见,永远无法想象如潮水般浩浩荡荡的军队绵延数里,整装待发,是何等的气势磅礴。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无数儿郎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远赴千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叫人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我被此情此景所感染,第一次因为自己身为姜国女皇而感到自豪,全然忘记病恹恹的身体,不由得意气奋发地慷慨陈词。

“我等誓死效忠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如拍岸浪潮,一阵高过一阵,撼人心弦!

远远望去,易容后的袁君华与耶律澈各乘一匹战马在众人之首,虽然原本俊美不凡的面庞早已泯然众人,可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却是如何都无法掩盖的。身旁还有一人与他们并肩,因隔开一段距离,不太看得清是谁。

点兵结束后,大军准时出发,远赴西北战场。直至出了城门,我仍然静立原地,极目远眺。

圆润狗腿地溜过来,陪笑道:“皇上,该回宫了。”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嗤笑道:“死奴才,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骚包啦?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还要换件衣服,别学那只恶心的孔雀。”

圆润一噎,满脸冤屈道:“奴才没有啊,奴才方才在太医院整理药草,刚赶过来,哪有什么时间换衣服。”

“你、你说什么?”我登时一头雾水,“出发之前不是还给我送披风吗?还有这个香囊,你说是苏越清让你交给我的。”我扬起香囊,以为凭证。

“不对啊,早晨苏公子让奴才去太医院取药材,奴才一直在太医院忙得脚不沾边,怎么可能给皇上送香囊呢?”

“那苏越清呢?”

“苏公子一早便出去了呀……”

脑中轰然一响,身体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住了。我惊得无以复加,如果这个圆润才是真的,那早晨那个……是谁?

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眸缓缓浮现,修长白皙的手指,熟悉清新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我昭示着一个答案。

似有一道惊雷在耳畔猛然炸响,眼前骤然发黑,世界霎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再次醒来时,周围的景致已变作熟悉的延福宫。我缓缓睁开眼睛,舅舅神色复杂地站在一旁,两名太医垂手而立。

我腾地坐起身,大喊:“圆润,圆润!圆润你快过来!”

圆润一溜烟地冲进来,连连应声道:“皇上,奴才在,奴才在这里!”

我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失态地尖声道:“苏越清在哪里?苏越清在哪里!”

他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终求救似的看向舅舅。舅舅拂袖坐在床畔,轻轻替我拉上被子,温声道:“皇上,觉得如何?”

我张慌失措地扯住舅舅的官袍,泪水簌簌而落,“舅舅,你快告诉我,苏越清在哪里,我好难受啊,我要见苏越清……”

舅舅沉默不答。

他知道……

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错。我丢开舅舅,跌跌撞撞扑过去,凄惶道:“圆润,你快去帮我把苏越清找回来,见不到他我会死的!快,快去!”

圆润也是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知道,独独我一人后知后觉?

我的心像是被人掏去,血淋淋的丢在地上。我捂着胸口,疼得连气都透不过来,慌忙甩了被子就要下床。舅舅却一把扣住我的臂膀,半推半搡地将我按回床上。

他沉声发问:“皇上,能否先告诉微臣,您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一惊,似是被符咒镇住,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看他。

舅舅使了个眼色,一名太医上前恭声道:“恭喜皇上,您怀了龙种,已然一月有余。”

“不可能……”

苏越清乃天下第一神医,我怀孕他如何会不知道?

太医微笑解释道:“启禀皇上,是这样的,一般医者只能诊出三个月以上的喜脉,便是如……苏公子一般的绝世神医,不满两个月也断然诊断不出。微臣不才,专司宫中嫔妃安胎与生产,因此对于喜脉的诊断独有一套方法,绝对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