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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便落满了南山(30)

作者: 野榈 阅读记录

“是。”

“她命苦,父母不在身边,幸运的是跟着我,不幸的是我对她照顾太少。宅子里她就跟你谈得来,我知道,她喜欢你。”

覃一沣没动静。

孟炳华继续说:“对她心里总有份愧疚,自然就多了份宠溺,反倒是叫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以前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曾讨论要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现在想一想,无论怎样的人家,家世好与坏,丰盈或贫瘠,都比不上她喜爱的。”

说到此,他坐下来,掀开两个盖着的茶杯,各自斟满:“尝尝。”

青瓷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杯茶水饮得如醇酒一般。

“父亲,孩儿明白。”

茶饮尽,答案也该给了。

孟炳华低头,朦胧月色下的房间里烛光摇曳,模糊的视线里,他第一次惊觉面前的孩子跟那个女人如此相像。想起那个女人,他不禁又感慨着:“我真的喜爱过你的母亲。”

他的一生,有过两个女人,都曾深爱过,只是不想,最后都被这该死的命运从他身边带走。

可他也承认,第一个,他曾经是为了权势才刻意接近,在茶饭之间苦苦熬过,等他终于登上今时今日这位置,却没能同他好好享受这一切;第二个,他从未在意过她的身份,那些叫旁人羞于谈起的出身在他看来不过平常,本来以为能好好相守下去,没想到,没想到啊。

“是母亲的福分,”覃一沣轻声应着,“也是我的福分。”

孟炳华摆手:“是我作的孽。”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纸张,摊开来,是他名下所有的产业。他将其一分为二,将左边那一份推给覃一沣。

“为了收购缺月坞,我知道你将自己的股份分解开来,这里是你应该得的。”

以少换多,叫覃一沣心里“咯噔”一声:“父亲……”

孟炳华揉着眉间:“我知道修儿这个人,心里有他自己的憧憬。我对不起他母亲,不能再强压着他,左右他的想法。他对商会的事情没有兴趣,可我的位置,总要有人接着,除了你,我不信别人。”

叫人不敢再推让的说辞,覃一沣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些股份收下。

“宋老爷子今日来过商会。”孟炳华想起这事,“为了他家丫头跟修儿的婚事。”

那是再往前多年的事,孟家诞下麟儿,宋家喜得千金,仇贤跟宋时澜曾约定等孙儿成年,喜结连理。

覃一沣倒是今日才听闻此事,微微怔神,眼里黯淡又焕亮,最后垂眸盯着桌面上的笔盒不说话。

“包办婚姻,这时候早成了旧条例,修儿不见得答应,况且他跟晋家的丫头来往不少。”他心里通透,只是从未点明。

“我去跟宋家说说。”覃一沣揽下来。

“不用。”孟炳华开口,“我已经拒了。”

当时宋老爷子气得胡子翘起半截,指着孟炳华怒骂了好一会儿,最后拂袖而去。

此前本就有怨,这下当众拂了宋老爷子的面,更是生了仇。

覃一沣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呆呆站着。

孟炳华心里坦然,他觉得算是给孟珒修解决了件麻烦事儿。

“他若真是喜欢晋家那丫头,你便帮着去说说好话。你跟那丫头从小一块儿长大,该知晓她喜欢什么。”

良久,桌子那头的人说:“我知道。”

孟炳华又说:“是我糊涂了,那丫头跟你生着怨呢。”

覃一沣苦笑:“是杀父之仇。”

古话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况且他覃一沣曾栖身在屠神寨,本就是贱命一条,承着屠神寨的恩多活了几年,最后却反咬一口,害得全寨上下六十一个人没了性命。

该是多大的罪人,又该是多大的仇恨夹在他跟晋秋中间。

烟斗磕在桌面上,孟炳华侧目:“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覃一沣摇头,再遇晋秋之前,他曾想过有朝一日两人若再相逢,他一定要告诉她那夜他去了哪里,熊熊大火里为什么就他一人不见。可是真遇见的那一天,他想算了,她记得他,叫出他的名字,就算是因为恨,也好过她忘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日子总觉得身子乏。”孟炳华瞧着墙面上的西洋钟,夜里十二点了。

“去休息吧。烦恼的事还多,总会慢慢解决。”他说。

覃一沣欠身,退出书房,脚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从东苑去往西苑,要经过一段长廊,两边草丛里有虫鸣声,他仔细听着,偏了路,发现时,已经停在了孟珒修的门前。

屋里亮着灯,十分安静,窗户玻璃上映着个影子,支着手坐在桌边。

他想敲门,抬手的片刻又放下,在门外站了许久,等光灭了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