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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娇/良相,不要走(20)

话未说完,裴少卿忽然做了个手势,侍立一旁的小喜子立刻奉上笏板,恭恭敬敬地呈在我面前。我暗惊,满头黑线地盯着笏板,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笑得阴险的裴少卿,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扶爱卿啊,你的笏板不是遗忘在家,是遗忘在玉芙殿了。”顿了顿,似嗔似怜道:“你说你呀,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丢三落四的,你教朕如何放心将天下交予你打理?”这话的语气极尽暧昧,仿若一阵阴风拂过脊背,堪堪教我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殿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看向我的目光亦变得暧昧而意味深长。

谁都知道,玉芙殿乃是皇帝的寝殿,除了皇帝和贴身侍奉宦官,只有被点名侍寝地妃子才能进去。昨日早朝后我被裴少卿留下,众人已是议论纷纷,现下他又当众说出我把笏板落在玉芙殿。很显然,皇帝与丞相议事绝不会议到寝殿去。加之我曾对他“逼|奸未遂”的传闻在京城内外广泛流传,而他对我上朝迟到又百般包庇。如此一来,只怕是个人都会往那方面想……

人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却觉得,就算我这辈子都泡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奏折成堆,师父与沈湄暗生情愫,我已是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又被裴少卿这么一气,我只觉怒火攻心、血液倒流,眼前阵阵发黑,恨不能再次用笏板掀他的脑袋。

抬眼望了望殿上那罪魁祸首,他正笑得风轻云淡,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神情。我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地接过笏板,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小喜子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迅速退到裴少卿身边。

废话说完,终于进入正题。

今日的第一项议程便是派谁前往江南主持赈灾事宜。此事关系重大,看得出裴少卿相当重视,可几番提名都被他否决,众人揣摩不透圣意,一时无人再上前发言。

不知是心情不爽还是两天两夜没睡,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了神魂。精神恍惚,连带看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我干巴巴地站着,殿上所议之事也听得不甚明白,只盼这场折磨人的早朝能尽快结束,回到相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倒头就睡。

“扶爱卿,你的意思?”裴少卿的声音蓦然在耳畔炸开,瞬间将我的神思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

我一怔,豁然抬头,“啊?”

他盯我一瞬,重复道:“扶爱卿,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派往江南赈灾?”

心跳没由来的变快,咚咚咚咚似是直要跳出心口,眼前又是一阵模糊,仿佛所见之景皆蒙上了一层黑纱。我强忍住不适,上前道:“回皇上,微臣愿意前往江南主持赈灾之事。”

他愣了愣,对我的请求始料未及,道:“这……未免太大材小用,况且国不可一日无相,你……”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合适的人选,昨日下朝的路上我便仔细考虑了几个行事沉稳、堪当重任的年轻官员。但此时此刻站在殿上,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我只觉身心俱疲,忽然很想逃离京城,逃离相府,逃离这里的一切。

“皇上,且不提江南旱情之紧急、事态之严重,光那十万纹银便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容不得任何差池。微臣身为丞相,若能亲自前往赈灾,便足以彰显朝廷对此次旱情的重视,定能激发百姓同心协力抗灾,可达事半功倍之效果。微臣、微臣……”

话说到一半,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亦随之越来越急促。我用力咬了咬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下一刻,手脚像是被人抽去力气,怎么也不听使唤。我欲张口说话,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耳畔,依稀有人急切地呼唤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直捶心窝。意识渐渐淡去,身子亦是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又好像被人急急扶住。

我勉力支撑,奈何双腿一软,世界终于彻底陷入黑暗。

***

再次醒来时,赫然发觉自己正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

长檠灯氤氲着柔和的光芒,描龙绣凤的云烟幔帐轻轻摇曳,金色的凤钩托起帘帐,落出淡薄的影子。

我扭头,裴少卿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旁,面色铁青。视线外移,惊讶地发现四周黑压压地跪着一地太医,脑袋一个压得比一个低。殿内的气氛甚是压抑,人人噤若寒蝉。

“醒了?”见我醒来,裴少卿立刻凑过来,温言道:“觉得怎么样?”说话时,声音中竟隐约含着几分关切。

“呃……”

喉咙干得厉害,宛如无数细针在扎。我掩口咳嗽,复揉了揉微微抽痛的太阳穴,正要爬起身来,奈何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只得放弃。

裴少卿立马轻拧了眉尖,不满道:“身体不好便乖乖躺着,别乱动。”话罢,略略抬手,小喜子忙奉上清茶。他扶起我,动作极尽轻柔,复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喂我喝下。

喉头的干痛缓解了几分,我有些受宠若惊,遂对他扯出笑,道:“微臣惶恐,多谢皇上。”

他替我轻轻掖了掖被子,轻哼道:“你还知道惶恐?你在上朝当众晕倒你知不知道?太医说你外邪入心,劳累过度,怕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待我回答,他复抓起我的手。在暖灯的映照下,我的十指显得红肿不堪,布满星星点点的雪茄。如此看去,像极一根根红萝卜,连我自己都下了一大跳。

“还有,你的手上的针孔是从何而来?”

我:“……”

裴少卿先是一愣,继而面含愠怒,眸光灼亮迫人,其中似有滔天的怒火,“难道……姜誉虐待你?!”

我一噎,啼笑皆非道:“当然不是!这厮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不是最好。”他面色稍霁,又道:“你且如实地告诉朕,不得有半句虚言!”

我暗自一惊,不自在地抽回手,干笑道:“皇上圣明,微臣绝不敢有所欺瞒。不瞒皇上,微臣近日不知为何有些失眠,晚上睡不安稳,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并不是几日未曾休息。至于这手……微臣闲来无事想学刺绣打发时间,初学者难免被针扎几下,微臣又笨手笨脚的,这才弄伤了十指。微臣不碍事,过几日便会好的。”

裴少卿沉默不语,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仿佛在研判我的话是真是假。

被他这般密切地注视着,我颇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也不知我究竟昏迷了多久,眼见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怕早已入夜。

思及此,我强撑着身子爬起来,道:“天色不早了,微臣要回家了。今日深感皇上隆恩,微臣不胜惶恐,定当铭感于心,此生效尽犬马之劳以报答皇上。微臣、咳咳、微臣叩谢皇上……”

我本想向他叩谢恩典,不料,脚刚一沾地,整个人便歪歪斜斜地倒过去……瞬间倒在了裴少卿的怀里==!

“还不肯说实话,你当朕三岁小孩么?”他紧紧搂住我,眸中怒火更盛,唇畔却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道:“昨日你说你为了照料你师父,整夜不曾休息,现在却对朕说你失眠?还有,你身为一国之相,竟然闲得要学刺绣来打发时间?奏章都看完了么你就很闲?你这是在讽刺朕么?”

我忙低头,作惶恐状道:“微臣不敢!”

他伸手,轻挑地勾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字说:“你不肯说实话也没关系,朕亲自去问姜誉便是。”

我大惊失色,忙道:“不要!”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师父知道。我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刚触及衣料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下一刻,他竟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冷笑道:“为什么不要?扶嫣,你怕什么,怕姜誉知道?你不是要回家么?无妨,朕送你回去。小喜子,备马车。”说话时,还不忘劈手拎过一件大氅罩在我身上。

小喜子得令,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我急道:“皇上,有话好说,您先将微臣放下来!”

他置若罔闻,无论我如何使劲挣扎,始终死死地将我箍在怀中,不给我半分逃离的机会。单论力气我本就纠缠不过他,加之人在病中,便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一路走去,宫人惊呼不及,皆纷纷避让。裴少卿视若无睹,径直将我抱上马车,妥妥当当地安置好,旋即一撩衣袍坐在我身旁,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出森冷的气息。那张俊脸又臭又硬,板得连刀都劈不进去。车厢中燃着暖炉,分明温暖宜人,我却依稀感觉比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更加冻人。

我说:“皇上,那个……微臣其实可以自己回……”

“嗯?”他斜斜地瞟我一眼,我默默地抖了抖,刚到唇畔的话只得又咽下去。

皇城到相府的路并不很远,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此刻,对着裴少卿那张臭脸,我怎么觉得这一炷香过得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

两相沉默许久,他忽然开口,“扶嫣,你自己尚且不能照顾自己,还说什么终生不嫁,陪伴你师父?”语意炽热而低沉,像一把匕首直刺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