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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娇/良相,不要走(4)

直到走远,师父才说:“嫣儿,你为何要逞口舌之快,故意激怒王国师?”

我撇了撇嘴,嘀咕道:“谁教他常与师父为难,害得师父心力交瘁伤了身体?再者说,徒儿并没说错,此事本就是他的不对。师父从未怕过他,徒儿自然也不会怕他。”

他微微一愣,放柔语气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王旭尧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为师只是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我嘿嘿笑道:“师父放心啦,徒儿心里有数。”

***

第二日清晨,春雨淅沥,润物无声,清新的晨风携来些许凉意。

且说昨晚忙活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才敲定衣袍的纹饰,心满意足地打算洗洗睡了。爬上床才想起还有奏折没看完,只得苦逼地爬起来挑灯夜读。谁知道还没看几本,天便蒙蒙亮了。

我穿好官袍拿起笏板,像往常一般揽镜自照,不料却被镜中人一张沧桑憔悴的脸生生骇了一跳。我转过身,垂头丧气地问贴身丫鬟书蓉道:“书蓉,我这鬼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书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小姐,熬夜伤身又伤脸!”

伤脸……我无奈地叹息一声,顶着两坨黑眼圈出门去上朝。

刚穿过回廊,一抹清峭淡薄的剪影便映入眼帘。只见师父手执一把紫竹伞,静静地站在水池边。他并未束发,只是将青丝随意地绑在背后。颀秀如竹的身姿笼在蒙蒙雨丝中,竟有几分不似凡人。

原本健步如飞的我脚下蓦然一滞,既想走过去,又不想走过去。理论上讲我没有避开师父的理由,但眼下我这一张隔夜脸实在是……不太想让他看到啊。

正当我纠结不已,师父如有知觉般转过身向我看来。雨打春红,落得满地寂寥。伞下,他明眸温润如珠,若有万千光华。

“嫣儿,过来。”他唤我,将伞倾向我这边,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我只好硬着破头跑过去。

他虽在病中,精神却尚好,容笑浅淡若春风拂面,挥袖轻柔地拭去我额间的水珠,嗔道:“怎么出门不打伞?”

我赧然低头,解释道:“马车上有,所以懒得再取了。”

他似是仔细地将我打量一番,关切道:“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可能是昨夜看奏折看太晚了罢,”我下意识地伸手捂脸,笑道:“师父不用担心,我没事,待下了朝回来睡个回笼觉就会好的。”

师父垂眸静默,半晌,笑意之中带了几分歉疚、几分苦涩。“别家姑娘都在曲池荡千、芳草欢嬉,你却要夙兴夜寐、忧国忧民。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一肩挑起天下……都是师父害你如此辛苦。”

我连连摆手,急忙道:“不是的!徒儿自幼孤苦无依,幸得师父收留,身受师父的养育大恩,结草衔环也难报答。师父无需内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你分忧解难是徒儿应该做的,哪里有什么辛苦!”

师父看我良久,喃喃自语道:“我保证,不会太久……”

“啊?”

他轻柔地撩起我耳际散乱的发丝,笑道:“没什么。”

我被他看得颇有几分不自在,本想伸手扶好官帽,不料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温凉的触感激得我心脏猛然一收缩,浑身上下浮起阵阵酥麻之感。心下仿佛有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异样情愫,连脸颊都跟着隐隐发烫。

我忙掩饰地低下头,道:“师父,你怎么也这么早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吗?”

他一怔,收回手,笑道:“大概是从前习惯早起,一时难以改过来罢。前几日你说想看荷花,为师在这水池里撒了些荷花的种子。反正是睡不着,便起来看看它们发芽了没有。”

我只不过是随意提过句,师父他……竟记在了心上?

蓦然间,我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胸口砰砰直跳。我抬头仰望师父清俊的侧颜,好像受到蛊惑一般,再挪也不开眼。

四周万籁俱寂,没有风声,没有雨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

“嫣儿?”

“啊,师父……”我回过神,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里慌张地留下一句“徒儿去上朝了”便落荒而逃。

“路上小心,为师等你回来吃饭。”

身后,他依然温静地立在杏花烟雨中,许久未动,身影出尘而落寞。澹然的眸光似是深沉了几分,不复以往清亮。

☆、4扶家有女初为相(4)

师父果真料事如神,待我领着文武百官在九龙殿门口罚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后,裴少卿这昏君终于姗姗来迟了。他一撩龙袍,翩然坐下。那双狭长的凤目扫过满殿众臣,最终落到我身上,瞬间便带上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我掂了掂手中的笏板,表面作出低眉顺目状,心里却暗自奸笑:叫你调戏本相,今天非要让你好看!

小喜子侍立一旁,阴测测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微臣有事启奏。”工部尚书首先出列,朗声道:“今春江南大旱,月余不曾降雨,土地龟裂现象严重,水稻、黍稷、蔬菜等诸多种物不能及时播种,勉强种下的种物由于灌溉不良,普遍发育不良。臣恳求皇上,及时下拨赈灾金以兴修水利,遏制旱情。”

此人与师父是同窗好友,师父时常赞其清廉正派、光风霁月,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这一番话立即引起殿内议论纷纷,殿内群臣一半人看向王国师,另一半人则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知道,在大多数人眼中,师父迟早会回到朝堂。他辞官并非因为身体真的不好,而是在改革官制一事上与外戚党政见不合。我这徒弟只是个暂时顶包的。不过,即便如此,我的看法也代表了师父,所以他们看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师父。

龙椅之上的裴少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此事诸位爱卿怎么看?”

我正要开口,那厢王国师一捋胡须,笑眯眯道:“回皇上,依老臣之见,江南一带湖泊众多、水泽遍布,素来有水乡之称。即便真有干旱也无需特意拨款赈灾,只要就近引水灌溉便可。眼下北方遥辇国日益壮大,觊觎中原富庶之地,大将耶律沙时常纵兵骚扰我朝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老臣以为拨款扩充军费才是当务之急!”

“国师言之有理!”“臣附议!”“附议!”外戚党纷纷附和,相党则沉默不语,每个人的眼光恨不能直接黏在我身上。

除了上次对裴少卿欲行“逼|奸”被人撞破之外,我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多人目不转睛注视过,不禁有点心虚。偏偏裴少卿那厮如有读心术一般,挑眉看了看我,似笑非笑道:“扶爱卿,你的意思?”摆明是要看我出洋相。

幸好昨日师父对我做了“朝前指导”,对应起来也不至于太慌张。镇守北境的镇国将军乃是王国师的外甥,师父料定他必将主张先扩军而后赈灾。若是北境军队壮大,则意味着外戚党手中的筹码也随之加重。日后拥兵自重,想怎么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那么我就大方道:“此次江南春旱与以往不同,来势汹汹,大量水井、水泽业已干涸,万顷良田单凭人力怎么来得及灌溉?江南自古以来便是天下粮仓,长此以往则会影响收割与粮食供给,届时必将造成大范围的饥荒,后果不堪设想。微臣以为,还是赈灾之事更紧急。”

裴少卿轻抚衣袖,追问:“那北境之事如何解决?”

“我朝与遥辇国有五十年休战友好盟约,双方往来通商,互补不足,试问单方面撕毁盟约于遥辇国有什么好处?耶律沙纵兵掠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人心气极高,若是一味扩充军费、挑衅示威难免有擦枪走火的危险,不如派使者前去谈判,和平解决不是更好?”

老狐狸斜睨我一眼,道:“照扶相的意思,难道要我泱泱天朝上国向区区蛮夷卑躬求和?”

我笑道:“我朝乃礼仪之邦,先礼后兵这个道理国师不会不懂吧?再者说民以食为天,无民何来家,无家何来国,无国何来天下?若是解决不好民生问题,则乱必将由内而生。如此,家不家,国不国,天下不天下。”

“扶相说的固然有理。可扶相不要忘了,还有句话叫‘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不能固守疆土,百姓何以为家?若是国土沦丧,百姓又如何信任朝廷?又何来家,何来国,何来天下?”

“覆巢之下无完卵,此言有理。可若是无卵,巢又何以称之为巢?”

王国师正欲张口反驳,裴少卿抬手道:“两位爱卿别吵了。”他轻拧了眉尖,故作深沉道:“扶爱卿的意思是先派使臣谈判,如若谈不拢再兵戎相见也不迟?朕以为,此举既不失礼仪又不失威严,的确是上选。”

……真的假的?他竟然也有向着我的一天?

我心下疑惑,低头道:“皇上英明。”

眼看风向转变,王国师的狗腿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表示抗议。

参知政事道:“皇上,北境之事事关国之颜面,不容小觑啊!”

兵部侍郎道:“皇上,北境不安则战火燎,战火燎则黎民流离,扩充军费应为当务之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