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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40)

暗流愈加湍急,越来越多的暗礁出现在视线之内。裴览使劲抱着我,臂上的力道再重三分,二人紧密地贴合作一处。电光火石之间,我幡然悟出他的用意,却已来不及将他推开。身子猛地一颤,一丝隐忍的闷哼声自他胸臆之中溢出,不多久,四周的湖水中便泛出了殷红的水花。

他为护我,竟然用血肉之躯撞上暗礁!

纵然暗流汹涌,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而那只扣在我腰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灼灼血色触目惊心,刺得我眼前阵阵眩晕。

却就在这片刻的功夫,眼看二人又要撞上另一处暗礁。我使劲划水,试图向反方向游去,奈何此刻整个人都被裴览束缚,根本无法施展拳脚。这厢将将扑腾了两下,胸前便又是一顿,随时而来的便是裴览极尽压抑的哼吭声。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身子也有些往下沉,显然是要昏过去的征兆。

再这样下去,我和他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撞死,再不然便是憋气憋死。横竖我是打定主意一心求死,但这是我的决定,与裴览无关。他虽有心救我,可我怎么也不好拉他垫背。眼看他接二连三被撞,恐怕伤势不轻,若再不想方设法浮出水面,只怕我还没死他就已经差不多了。

是以,我决定先将裴览救上岸,然后再寻死。

我将裴览的手从腰间扯下来,二人分离之后我才发现,他果真已经昏死过去。我一手揽住裴览的脖子,拼命提起最后的力气,一面发力踩水,一面朝上扑腾。

渐渐地,头顶上的亮光越来越强烈,虽然早已浑身瘫软、手脚麻痹,然心中那份坚定的意念却促使我继续向上。不过短短几丈的距离,我却觉得格外漫长,仿佛怎么也游不到尽头。终于,在这一口气吐到尽头时,我抱着裴览浮上了湖面。

湖面平静无澜,清爽的微风间或拂过,漾起细碎的涟漪。难以想象,在这静谧的表象下,竟蕴藏着如此凶险致命的暗流。

方才在水下折腾良久,早已远离最初下水的地点。此刻四周无人,连一艘渡船的踪影都望不见。我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丝毫不敢懈怠,勉力朝最近的小岛游过去,好在并不十分遥远。

裴览的面色惨白如纸,身周仍不时有血水泛出来,由于泡在水里,我暂时无法查看他的伤势,只知道他大约伤得极重。

直到晌午时分,我终于拖着裴览爬上了浅滩。一瞬间,只觉四肢瘫软,再也无力挪动半分半寸,遂就这般横在滩上。天澄云淡,时有不知名的鸟类凌空而过。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转醒,此时,日头已稍稍向西偏了些。

我勉力站起身子,环顾四周。但见岛上林木茂密,景致清幽曼妙,只可惜此刻我再也无暇欣赏。离岸不远处的小丘上有一块平地,我将昏迷不醒的裴览拖过去,极尽小心地摆好,复仔细检查了一番。

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几处因撞击而致的伤口格外刺目。伤口不深却很大,因在冷水中长时间浸泡,边缘略微泛出苍白色。伤口中间,腥红的血水仍在不停地往外流。

我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手误无措地呆望着裴览血肉模糊的脊背,心下连连责骂自己是根不折不扣的废柴。跟着希音那么久,却没有学会一星半点医术,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脑袋,好在眼下他并没有发烧。可这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妥帖,否则引起高烧,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极有可能危及性命。我一边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能发烧,一边小心翼翼照着他的肋骨摸索了一番。

手在左后背蓦然顿住,他轻轻哼了哼。我心下咯噔,不由加重力道再试了一次,果不其然,他紧拧了眉尖,似是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暗叫不妙,大约仿佛好像……的确骨折了!

我不由仰天长叹,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这裴览的人品怎的比我还差?我再也不敢乱动他,迅速将他的外袍撕下一条,复就近折下一截树枝将他骨折之处固定住。

这座小岛位置偏僻,岛周围并无舟船来往,大概已是湖的尽头了。坐以待毙毕竟不是办法,须得尽快设法求救才是。可手边没有火折子,无法取火生烟。

我思前想后,恍然记起从前在话本上读过的《野外求生十则》,虽不知靠不靠谱,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遂从林中找来一些枯树叶和两截枯木,用方才从裴览身上摸到的匕首将其中一截削尖,另一截则剜出一个凹槽,就这般对着日光使劲搓起来。

我使劲搓啊搓,搓啊搓,口中不停地念叨这“千万不要坑爹,千万不要坑爹……”,直至搓得掌心刺痛、两臂酸软、手指发麻……皇天不负苦心人,我闻到了一丝轻微的焦灼气味。我不禁喜出望外,加重力道继续搓,枯木尖端渐渐变黑,终于,有一缕淡淡的青烟冒了出来。

却在此时,听得昏迷之中裴览忽的扬声叫了一声。我心下一惊,当是他伤势有变,便忙不迭弃了手中的活计奔过去看他。

裴览双目紧闭,剑眉紧蹙,清俊的脸上没有半分人色,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薄唇翕阖,仿佛在梦呓什么。

“不要……不要走……”

“裴览?裴览?”我试着对他说话:“你醒了吗裴览?”

蓦地,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口中喃喃道:“梅儿,梅儿……不要走……”语意炙热痛苦,隐隐带有几分乞求。

我一愣,登时心中酸涩难当,本欲抽回手,这便任由他握着。他终于慢慢安定,眉头舒展开来,唇角竟勾起一抹清浅舒心的笑容。

我叹气,对他道:“你何必如此执著呢?即便你我当真有过什么,那也已然成为过去。所谓往事不可追也。如今我一点也不记得你,你再苦苦纠缠,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原谅你了。像你这种青年才俊,喜欢你的姑娘肯定一抓一把。只要你舍得放下过往,上天便会给你一个新的开始。”

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唇边的笑意竟又深了几分。

我:“……”

片刻之后,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复幽怨地望了望枯木尖上那已然熄灭的星星之火。若不能在天黑之前寻得救援,待天一黑,情况将变得万分凶险。且不提这小岛之上有没有伤人的兽类,便是裴览的伤势也万万拖延不得。

我伸了手,费力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两手刚一分离,他便又作痛不欲生状哼哼起来。

我一边奋力搓着枯木一边怨念地想,这小子他娘之故意的吧!

我怒道:“你就哼吧,哼破喉咙我也不会理你的!”

他果然安静下来了。

搓出火芯之后,我迅速点燃身旁的枯树叶,登时,一股浓浓的青烟升腾而起。我顿觉如释重负,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复捡来更多枯木枯叶,尽量将火堆弄得更旺盛些。我不敢移动裴览,便在他身旁也生了一堆火,以防他因浸泡冷水而致风寒肺热。

天色渐渐转暗,夕阳沉下西山,一望无垠的湖面上仍不见有舟船驶过的迹象。我不禁有些焦急,时而查探裴览的伤势,时而在浅滩边来回踱步。尽管一日没有进食,我却丝毫没有饥饿之感。

夜风渐起,火焰跳跃不息,映照着裴览惨白的侧颜,青烟滚滚而上,随风飘散。

若希音不在,我亦不会苟活于世,黄泉路上,我陪他一起走便是。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是不能白白地叫裴览搭上性命。虽然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但既然我决定选择希音,那便不该再无端地连累他。今日他为救我而受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将他安然送回兰陵救治。

天目湖底的暗流漩涡之凶险我亲身见识过,寻常人卷入其中定然难以幸免,更何况还有三个随从与希音缠斗不休。要想生还,只怕……难于登天了吧。我想,只要见到裴览平安无事,我绝不耽搁片刻,立即下地府与希音作陪。奈何桥上,希望他能等我一等。

这厢我正神思怔忡,忽闻耳畔传来一声虚弱喑哑的呼喊:“梅、梅儿……”

“你醒了?”我走到裴览身畔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谁知竟是滚烫如火!

“你发烧了!”我急道:“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吗?”

“咳咳……”他的双唇干得裂开了几道口子,额间沁出颗颗冷汗。说话时,仿佛连牙关都在打颤。他静静地凝视我,眸光温润而专注。良久,勉强扯出一丝笑,道:“我没事,我不疼……”

“你等着,我去取些水来给你喝。”待我正要起身,裴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的手。这厮纵然重伤在身,抓起我来却毫不含糊,力气之大,我挣了几下都不曾挣开。

我只得蹲下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走远的,这个荒岛上只有你我二人,我便是想逃也逃不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轻眨眼睛,仿佛在研判我的话是真是假,我复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这才渐渐松劲。

我在林中摘下一片芭蕉叶,跑到岸边汲了些水。好在这是淡水湖,否则无水无食,当真是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