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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52)

手中的汤匙蓦然一颤,汤水泼洒在身上,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我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问:“名册是什么?”

裴览说:“那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不如将这三个月当作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让它过去。梅儿,忘了九叔吧。”

忘?

这三个月来,我与希音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对他的依赖与爱意早已盘根错节地长在我的心上,与我的心连做一体。若要我割舍,只怕连心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一个人若是没了心,还将如何存活?

……

“小梅,我很庆幸你能回来,也很庆幸你能重新爱上我。你可愿意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将你独自一人丢在人间呢?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我不是背誓之人,誓言未践,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你且在青城山等我一等,待家事一了,我一定立刻回去接你。到时你想去哪儿,我便带你去哪儿。”

……

一念之间三千业障。但是,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个但是,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铭刻于心。那些柔声细语、旦旦誓言犹在耳畔。如今方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无罢了。

我不相信,亦不能相忘!

饭后,裴览小坐了片刻,不久便回御书房批阅奏折了。安安大失所望,一整个晚上都苦巴着一张脸不说话,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暗自垂泪,直至小喜送来册典,她才终于又绽开笑颜。

“元妃、姝妃、贤妃、宸妃、丽妃、淑妃、德妃、昭妃、柔妃……”她欢天喜地地捧着册典,热切地将我望着,“娘娘,您喜欢哪个?”

我头痛地捏了捏眉心,道:“安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安托腮思忖,道:“娘娘是想等到明日再与皇上一道商量吗?”

这姑娘的思维也太发散了。我无奈道:“是吧。”

她一乐,掩口偷偷笑起来,福了个身正欲退下,我又将她唤住,斟酌道:“安安,这个……我有一件事想要交给你去办。”

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我发现安安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撮合我与裴览,但她是花姑送给我的陪嫁丫鬟,对我绝对忠心不二,算是这个宫里唯一能信得过之人。

“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决定先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遂道:“你看,我被皇后的人追杀不慎跌下青城山,幸得希……呃,蜀王殿下救我一命,况且我流落在外的这段时日,殿下也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若是没有他,此刻我便也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与你说话。”

安安纠结了一瞬,迟疑地点头。

那么我就进入正题:“上次在兰陵匆匆一别,我连一句写都没来得及与他说,我这心里总也不得安生。我听说蜀王殿下近日身在京城,你平日出入自由,我想让你设法替我向蜀王传个话。”

她大约猜到了我的意图,面色变得有些难看,道:“娘娘要奴、奴婢传什、什么话?”

我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亲切与她道:“你不用紧张,我自然知道进了宫门就是皇上的人,不会再有任何绮念。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向蜀王殿下道一声谢,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我将一方绣着双蝶戏花的锦囊塞到她手中,语重心长道:“毕竟是救命之恩。”

安安似是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半晌郑重道了声是,转身退下。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免。

圣僧啊圣僧,我用身家性命下了赌注,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裴览果真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第二日一早,我将将洗漱完毕,于彬便准时前来报到,道:“小人奉旨护送娘娘往经纶殿遴选书籍。”

这裴览委实大题小做了些,从玉芙殿到经纶殿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竟派了以于彬为首的四名侍卫送我,只怕他自己出个门都未必有此阵仗。一路走来,往来宫人纷纷伏地避让,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不禁不语望苍天,我长得有这么教人不敢直视吗?

经纶殿是皇家藏书之地,汗牛充栋,所集藏书有百万之多,而且多为古本独本。然,最重要的是,若要了解那些不为人知的旧事,譬如前朝秘闻,经纶殿绝对是上选之地。

皇后离开后,我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几位上了年纪的宫人,然而无人不是谈“梅”色变,不愿多做解释,仿佛那是个不可触碰的禁忌话题。唯一肯定的是,世宗皇帝在位时,曾有一位被誉为“旷古贤相”的丞相——梅贤。这位丞相清正廉洁,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曾以一人之力说退燕国十万压境大军,在民间声誉极高。后来却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很显然,关于梅家这一段历史被人刻意掩盖了。

昨日皇后分明说过我是“梅家余孽”,能用的上“余孽”一词,若她所言非虚,只怕我与这个凭空消失的梅贤有着莫大的关系。我依稀记得有人要我拿着玉梅簪找到名册,为家人平反。倘若梅贤当真有什么冤屈,我身为梅家后人,势必要让他沉冤得雪。

关于梅家的事,既然从活人口中问不出所以然,那便只好求助史籍了。

于彬与守殿的书官吩咐过后,便守在殿外等我。将将踏入大门,一股清淡宜人的油墨香扑鼻而来。室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依稀可见空中微尘翻飞。殿内楼道的木板踩下去“吱嘎”作响,仿佛苍凉的记忆由沉睡中醒来,让人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守殿书官名叫崔思淼,慈眉善目鹤发苍苍,瞧模样已过古稀之年。他替我斟上一杯热茶,恭敬道:“娘娘,您要看什么书直接告诉奴才,下官替您取来。”

“崔大人,您不用忙,我随意看看,需要什么书自己找便是。”我四处转了转,状似闲聊与他道:“您在经纶殿多久了?”

他慈祥地笑道:“回娘娘,已有十七年了。”

十七年……先帝在位十六年,世宗在位十八年,如此往前推算,他果真是世宗朝的老臣,想来他必然对梅家之事有所耳闻。

我随意挑了几册话本,转身时不慎碰落了一册书籍。我捡起一看,竟是历代皇宫修缮记录,其中包括详细的皇宫的总体结构与建筑分布图。

我隐隐感到或许此图有朝一日将有用武之地,便用心将它记下了。

未免引起怀疑,我迅速将修缮记录放回原位,有意无意地朝存放史书的书架那边踱过去。因许久不曾有人翻阅,不少书册上既然积了厚厚的灰尘。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几本世宗朝的史籍快速翻阅了一通,无一例外没有找到有关梅贤的任何记载。

身为帝王自然想要使自己的功名流传后世,受万民景仰,是以正史记载皆以歌功颂德为主,鲜有提及诸如吏治**、地动洪旱之类的天灾**,唯有仁德十七年的漕银亏空案略有几笔带过。

“初,淮民饥荒,漕运总督谓漕辇稀缺,粮供不及。帝命查之,乃漕银未达。越明年,审讯涉案官员廿九,主使畏罪自尽,此案遂结。”

照此来看,当时的涉案官员多达二十九人,应当是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却连主谋的姓名都没有详细记载,真真是蹊跷得紧。

我继续翻查许久,终于在一本名叫《翰林官录》的官志上找到了梅贤的名字。世宗承世祖之位,这梅贤便是世祖朝的状元,十七岁时入翰林院崇文殿,任秘阁校理之职。这秘阁校理虽在文官之末且没有实权,却能上达天听,是无数人削尖了脑袋要争抢的好差事。梅贤能任此职,想来是深受世祖信任与器重。

“想不到娘娘也对前朝旧事感兴趣。”那厢崔思淼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目光扫过我手中的书册,似叹息道:“这些史册许久都不曾有人问津了……”

我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淡定地笑道:“随手翻翻而已,书中所载千篇一律,大都是颂扬皇帝如何勤政爱民,如何亲贤臣远小人,委实有些无趣。”

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波动,捋着花白的胡须,道:“史官食朝廷俸禄,自然要为皇上说话。即便史官有心,也未必能写出是非黑白。有时黑非黑,白非白,所谓成王败寇,是黑是白不过是胜者的一句话罢了。”

我在他这番话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不由暗自打量他,道:“崔大人言之有理。您在来经纶殿之前,曾于何处供职?”

他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不肯说?通常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因犯错而被贬来此思过,思着思着世宗就驾崩了,先帝登基后,一不小心将他遗忘了。一思就是十七年。其二,他得罪了某位不可说的权贵,于是生生断送了仕途。

我将需要的史册与官志取下来同话本放在一起,试探道:“崔大人入朝多年,见惯了朝堂中的波诡云谲风浪起伏,不知您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娘娘所指是?”

“梅贤。”

崔思淼面色一变,瘦若枯骨的肩头颤抖不已,很快便又恢复平静。“娘娘为何有此一问?”

我说:“听闻梅贤乃是堪比管仲萧何的千古一相,辅佐了世祖世宗两位皇帝。可方才翻阅史册时,却并没有看见关于他的记载,心中遂有此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