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71)

不久后,我命安安去了趟歌舞坊,将从前用的那把玉骨琴取来。他最爱听我弹曲,从我初初学琴开始,他便成为我了我的第一位听客。我弹了七年,他也听了七年,直到我嫁给裴览。我恢复记忆后,二人朝夕相对,虽有许多机会弹琴,他却日夜忙于国事战事,再也不得闲暇功夫听了。

午后,雪霁天晴,冬日煦暖。昭阳殿里焚香萦绕,暖意融融。

我调试好琴弦,微微笑着对他说:“我好久不曾碰琴了,也不知还弹不弹得好,今日先弹一曲《春江花月夜》。我记得你最喜欢隋炀帝的同名诗,你说‘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广博而大气,婉约而柔美,既有盛世之繁华,亦有春夜之静美。

“昨夜我经过御花园时,望见天上星辰很美,我想叫你起来看,可我……怎么也叫不醒你。圣僧,如果你听到我的话就快点醒来吧,我真的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

“你知道吗,孩子已经会动了。你说,这一胎会是男孩是女孩呢?圣僧,你安心地睡吧,不过不要睡太久。我们的孩子,一定要你亲手接他来人世才行啊……”

我忍着汹涌而来的泪意,撩动琴弦,清越的曲调缓缓流淌出来。夏花冬雪,流年似锦,记载着满满的曾经。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曲终了时,他的面上分明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即便只是微笑小的触动,却仍然教我喜极而泣。我想,往后就这般每天与他说说话,弹弹琴,虽然他不能给我任何回应,但我相信他定能感知我的心意。

午夜梦回,倏然惊醒,我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他的胸膛依旧温暖,他的怀抱依旧温柔,然而,他却再也不会主动将我容纳其中,安慰我说:“不怕不怕,有我在。”

我多想让他睁开眼看看我,让他的眼中再有我的倒影。

悲怆与担忧蓦然袭上心头,我情难自禁,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空旷寂静的昭阳殿里,只有我的哭泣声回荡不息。

圣僧,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最新更新

“姑娘,林铮林大人求见。”安安进来通报时,我正与太医一道为希音上药。我略一点头,与太医叮嘱了几句,复净了净手,披上斗篷走出殿外。

四周寂寂无人,林铮静静地站在回廊下。

西北的风霜使这个原本温润如玉的少年变得沉稳干练,仿佛迎风傲雪的松柏,坚韧不拔。我想起希音从前对我说,林铮此人光风霁月,有宰丞之才,他日必成大器。

我微笑着对他道:“林大人,一路辛苦了。”

他恭敬地向我行一礼,道:“下官见过玉姑娘。”

我开门见山道:“相信京城形势你也有所耳闻,我便与你直说了。先帝驾崩多时,原先王爷为了稳定军心与民心,一直秘不发丧。月初那一战,王爷被拓跋珊种下了生情蛊的子蛊,一直昏迷不醒。虽然蛊毒虽已除去,但至今仍未醒来。就算能醒过来,也有可能……丢失部分记忆。眼下朝政无人总揽,国不可一日无君,恐怕再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忽觉肩上的负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外有强邻虎视眈眈,内有亲王觊觎帝位,稍有行错踏错,都可能招致朝堂的动荡、社稷的浩劫。

“林大人,此时此刻,除了你我信不过任何人。你以为应当如何是好?”

“多谢姑娘的信任的器重。实不相瞒,在下初到京城时承蒙王爷多方提携与帮助,立誓要永远追随王爷左右。如今王爷有难,在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林铮轻拧眉尖,沉声道:“敢问,先帝可有遗诏?”

我摇头,道:“先帝驾崩之时只有我一人在侧,他有意传位于王爷,可并未留下遗诏。我人微言轻,文武百官与亲王宗族怎么可能听信我的话呢?毕竟王爷昏迷未醒,无法主持大局,我担心消息传出去反而会招致诸王的争夺。”

他沉吟一瞬,又问:“王爷原本是何打算?”

“原本他想待击退燕军,内外形势稳定之后,将祖父的名册公诸天下,并恢复我的真实身份,由我来宣告先帝遗言。凭借梅家在民间的影响,加之他坐镇在侧,即便诸王有所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

“名册一事我曾听王爷提过,我少时十分仰慕梅相,立誓要像他一样成为一代名臣。可惜,我终究是没有机会一睹梅相的风采。”林铮面露惋惜之色,半晌,道:“既然名册已然找到,不若按王爷原本的打算,待恢复姑娘梅家后人的身份后,由姑娘来宣布先帝遗言。”

“我最担心的就是空口无凭,谁会信我?”

“其实,能否登上帝位关键在于是否占据先机。如今京城蜀军守护京城,王爷监国摄政,即便诸王不信又能如何?他们虽有野心却远在封地,首先就失了先机。况且,起兵作乱并不是一件小事,没有必胜把握,谁也不会赌上身家性命来冒这个险。姑娘不妨将这看做一场博弈。”林铮神色淡淡,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势。

仔细来想,他说得不无道理。我们在揣摩诸王心思的同时,他们也在小心翼翼的揣摩京城的动向。

我揉按抽痛的太阳穴,说:“林大人言之有理。然,倘若遗诏宣布之后王爷却不能及时登基,这可如何是好?以他目前的情况,恐怕并不适合继承帝位。即便想方设法保住了帝位,谁来上朝理政?”

林铮缄默不语。我暗自叹息,如今真真是个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历朝历代,从宣告先帝驾崩到新帝登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我们不妨以一月为限,假若一月之中王爷能醒来,那自然是最好的。假若不能,那么一月之后,则再择新帝。”

“那一月之后该由谁来继承皇位呢?”我垂眸抚了抚小腹,又道:“我才怀孕四月有余,就算要这孩子来继承皇位,那也得再等五个月之久。一月之后,没有合适的人选,届时诸王夺位,许国会不会陷入混乱之中?”

林铮微微一笑,道:“倘若现在宣布由王爷即位,诸王忌惮王爷威严,不敢轻举妄动,也就还有一个月的希望。倘若今日就告诉天下人,王爷昏迷不醒无法继承帝位,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下敢保证,诸王明日便会起兵夺位。是现在就乱,还是一月之后再乱,姑娘不妨衡量一下。”

我将他的话忖度一番,点头道:“好,我将名册交由你保管,一切就按你的意思来办。”

林铮拜下,向我磕了个头,躬身退下。

最新更新

名册公开前,我特意重回了一趟经纶殿。崔思淼与祖父乃是同窗好友,当年无辜受到牵累被贬为经纶殿书官,若不是他赠我闲抄,我也不会那么容易便得知当年的一切。

“崔大人。”我推门而入时,他正埋首整理书册。见到我来,他的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迟疑地向我行礼,道:“……娘娘?”

“崔大人不必多礼,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恭敬地作一揖,笑道:“您与我祖父同窗,按理说您长我两辈,应当是我向您行礼。我姓梅,名叫知雪。若崔大人不嫌弃,可以直接称我为知雪。”

“梅……知雪……”他微微一愣,旋即难以置信道:“你、你是梅……”

我点头,道:“是,我是梅贤的孙女,也是梅家唯一的幸存者。”

他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良久之后,浑浊的双眼中泛起黯淡不明的水色,有些激动道:“你当真是……梅家后人?可当年梅家明明满门被抄,没有留下活口啊,你怎么会……”

我解释道:“是,梅家遭难那日我被一位老仆连夜送出京城,是以侥幸逃过一劫。崔大人,我记得那日您对我说,历史常常为胜者所操控,黑非黑,白非白。但我偏生要还历史本来面貌,祖父留下的名册我已然寻到,不用了多久,我一定会将当年漕银亏空案的真相公之于众的。”

语意铿锵,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番话不仅是说与他听,更是说与我自己听。

“当年梅兄枉死,我恨不能为他手刃仇人。其实,这些年我也试图找过那本传说中的名册,奈何我人微力薄,终究是没有用啊……”崔思淼老泪纵横,道:“如今老天终于开眼了,人间自有公道,梅兄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我说:“崔大人,你能同我说说祖父的事吗?我想知道。”

“好,好。”崔思淼抹了抹泪,与我比肩坐在桌案旁,娓娓讲述了当年的一场风华。

从初入仕场的锋芒显露,到升任要职的意气风发,再到掌丞天子的鞠躬尽瘁,祖父将一生奉献给许国的社稷与百姓,为国事费尽心力,功绩足以彪炳史册,光耀千秋万世。

说道末处,他叹道:“有相如此,应当是国之大幸,只可惜天妒英才,梅兄为国为民,最后竟不得善终。恐怕前后百年,不会再像他这样的贤相了。”

我百感交集,由衷道:“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世上从不缺千里马,缺的是发现千里马的伯乐。只要有举贤任能的明君,又何愁没有助理万机的贤相呢?”

崔思淼捋须笑道:“不愧是梅兄的孙女,如此大气的见解很多男儿尚且不及。若他在世,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