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续步步惊心(上)(38)

笑瞟了眼案子上的奏章,道:“你还是先忙吧,要不然,又要熬夜。”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抿唇轻笑,垂首看起了奏章。我站起来欲出去,他未抬头,道:“留下来陪我。”

我道:“我去泡壶茶。”

去偏殿茶房拿回一壶茶,一口一口地啜着,慢慢打发着时间。

不知不觉中一壶茶已被我喝光,心中有些暗笑,自己也有牛饮的一天,他似是一直都注意着我。见我摇了摇茶壶,轻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迈两步作势要出去,他露出一张略带歉意的脸微微地笑着。心中满意他的表现,笑着坐了下来。

他低头又看起折子,我敛了笑,心中一阵感动,这是人们口中阴狠残酷的他吗,……。

正在出神,高无庸蹑着步子轻无声音走了进来,行礼后道:“皇上,太医已候在了外面,可否现在就宣。”

胤禛已恢复往日的清冷面色,淡淡地道:“现在宣。”

我一愣,他似是没什么不妥,站起来,正欲开口询问,太医躬身垂首进了殿。我咽下想说的话,用眼神询问他,他掠我一眼,道:“这些日子,朕身子易乏,你瞧瞧。”

太医上前,把两指搭于胤禛手腕上,仔细地把起脉来。我紧盯着太医的神色,希望从他脸上先看出一些端倪。

胤禛却依然看着案上的折子,似是对太医的诊断并不在意。

太医的眉头先是紧蹙,后又逐渐舒展,我揪起心也随之一松。太医向退两步,谦恭地道:“皇上身子表象并无大碍,只是长期过于操劳,又睡眠不足,身子有些虚。”

胤禛听后,轻颌下首,淡声吩咐:“她身子也有些不适,你顺带着瞧瞧。”

霎时,心中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无奈轻叹,趁着太医低头把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则是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下。

太医起身,对着他道:“姑娘脉象平稳,身体并无病症。”

自己的身子自己本来就清楚,我怒瞥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自太医身上扫过来,他的眸中隐蕴着激动欣喜,我心中一颤,心中微怒散了去。

他盯着我,向太医问:“确定没有病症?”

太医微愣,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急急低了下去,恐惶道:“许是臣的医术不精,微臣的诊断确实是没有病症。”不等胤禛开口,太医又续道:“上次姑娘咳血,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并没有落下后遗症。”

浴桶里的水渐凉,我仍是不想起身,珠帘轻响,屏风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忙把身子又向水里缩了缩。

他站在桶外,凝目盯着我,道:“即使不想见我,也不能一直这么泡着。”他弯起,径自把我抱出,起身往床边走去。

这几日天正寒,地龙烧得也正旺,房中温度并不低,可泡得时间过长,身上依旧没有一丝热气。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愿,只好蜷曲着身子,紧捂着被子瑟瑟发抖。

他轻叹道:“我并不是非要你为我生个孩儿,一来,我确实担心你的身体,二来,你我年龄悬殊,如若我们没有孩儿,我百年之后,谁来陪你。”

心猛地一抽,‘百年后’旋在脑际,徘徊不去。

静默一瞬,身子向他移去,他轻揽我入怀,抚着我的背,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儿重复我们的路,可你也清楚除弘历外,弘时不成材,弘昼懦弱,六十又太小。”

我道:“我已死过一次,既然能再世为人,只想一心一意陪在你身边,也只想为我爱的人生一个孩子,但是每逢想起自己的儿女是皇子皇孙,我就止不住想别的,就开始恐惧。”

他身子一僵,把我紧搂在胸前,静默不语。

大年夜,本是欢庆夜、团圆夜。

我立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渐远,悲伤萦绕心间丝丝不绝,再也抑不住,泪顺脸而下,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可我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心中忽然想起我那再也不能相见的双亲。

檐廊之下那火红的灯笼随风轻摇,阵阵欢声笑语自四面八方涌来,人人都在团圆、都在欢笑,‘啪’地一声关上门,把所有一切都隔在外面。

外面隐隐传来三更的更声,蓦然回神,打量着今日显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心中一阵苦笑,在心中对自己说‘是你不愿去的,怪不得别人。’随手拿起针线筐,拿起那只未绣好的香囊,既是不能成眠,就找些事情打发这难熬的时间也是好的,头脑无比清醒,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

窗外天色微明,再看业已绣好的香囊,依旧没有丝毫困意,没有想到除夕之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一个人孤零零地迎接着新年的伊始。

对镜描眉、涂腮,细细地为自己化一个精致的妆容,微扯嘴角,挤出一丝笑,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让那丝笑定在在脸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雪花挟着雪粒子自灰暗的天穹荡落,走了一阵,雪花渐无,只余雪粒子,如盐似粉不再飘忽直落下来。此时,房顶的黄琉璃瓦、院中的铜麒麟早已盖上了晶莹得几乎透明的雪。

裹裹身上的斗篷,信步踅进胡同里,路上已铺了厚厚一层,想是还没开始清扫。我抬头闭目,任雪粒肆意洒落面上,脸丝丝刺痛,过了会儿,在脸上融化开来,慢慢地流入脖颈。

“晓文,你这是干什么?”我霍然开目,十三站在面前,担忧地看着我。我抿唇一笑,答非所问道:“绿芜可好了一些?”

他静静地瞅我一会儿,道:“笑得如此苦涩,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在我面前不必强撑。”他话音未落,我脸上的笑便隐于唇边。

他道:“你可知道,昨晚皇兄在养心殿处理了一夜的政务,此刻面色青白,还在批阅奏折。”

我一愣,道:“昨晚不是家宴吗?”

十三道:“家宴过后,四哥只在坤宁宫坐了片刻就去了养心殿,这是不合规矩的,皇兄为何如此,相信你心中应该明白。”

心中震惊,同时又抑不住,心头居然涌起一丝窃喜,十三见状,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面上一热,道:“现在的我像是一个妒妇吧?”

十三轻叹一声,笑道:“你要真是妒妇就好了,如果是,你就可以施尽手段兴风作浪,把皇兄绑在身边,可你呢?只是自己虐待自己,只知道自己自苦,你明明知道无法改变现状,可又执拗地不肯接受。可这样一来,苦的却只有你和皇兄两人。”

他盯着我,慢慢敛去笑,默一会儿,又道:“家宴时,皇兄虽含笑风声,可细细打量仍能发现他有些心神恍惚,估莫着是不放心你。可能对你来说,对着后宫的妃嫔你很难受,但这种场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会很心疼、担心。”

我轻咬下唇,微垂首默了会,道:“我不去,难受的只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会有人开心。”

十三又是一声轻叹,无奈地道:“也是,我考虑只是你和皇兄,而你思虑的却不仅仅如此。看来,两人感情确实是别人理解不了、也劝不得的。”心中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我隐去愁绪,浅浅一笑,道:“绿芜可好了一些?”

十三眸底一黯,正欲开口,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熹妃和侍女们一行逶迤而来,众人各自见礼后,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敢在这冰天雪地里久站。”

她边说边轻拂着我身上的雪粒,朝她嫣然一笑,道:“我已经痊愈了,谢娘娘挂心惦念。”

十三接口道:“皇嫂这是去哪?”

熹妃道:“去坤宁宫,十三弟,改天带玉檠她们来宫里一趟,好久没看到她了。还有,……,慧之手臂好了,也随着一起来吧。”

十三微笑着颌了下首,她一笑,扭过头看着我,笑道:“这几日,一直寻思着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偶遇,我就直接给你得了,也让姑娘帮忙看看。”

心中微怔,但随即明白了她话中意思,道:“还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别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

她把纸塞入我手中,反握着我的手,脸上依然笑容暖暖,道:“姑娘的眼光极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历必会喜欢。”

静静地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心中有些无奈,十三若有所思瞅了眼她离去的方向,后笑着道:“弘历早些成婚也好,这样一来,大家都省心了。”

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欢才好,如若真的要强加给他,我也不希望这个人是我。”

十三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没变,每逢遇见感情之事,你总是想要成婚的人能两情相悦,可这在宫中是几乎不可能的。……,其实,有时候我也真想抛开一切,带着绿芜隐身江湖,可作为皇家男子,这一切真的能抛得开、忘得掉吗?”

两人相视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我默一瞬,道:“不管怎么说,这乱点鸳鸯的事,我不想做。”他轻摇头,抬眼看了眼半空,道:“雪越来越大,回去吧。”

我轻颌首,朝养心殿方向走去,背后的他大声道:“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前车之鉴,千万切记。”心中不禁一暖,沉闷的心绪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