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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无忘告乃翁(20)

谭盛礼只感觉到桌边起了一阵风,抬头兄弟两已经没影了,猝不及防的,胸口又升起股无名火来,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啊。

稍感安慰的是,半刻钟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哭声传出。

兄弟两总算有点男子汉气概了。

转而想想自己竟将不哭作为评判男子汉的标准,不是侮辱男子汉吗?谭盛礼摇头叹息,将纸张按顺序叠好,提着油灯回了上房。

夜更静了。

谭盛礼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祠堂里,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散在暗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四周墙壁结满了蜘蛛网,老鼠在周围觅食。

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跪坐在破败的祠堂里低声啜泣,谭盛礼看不清他的面容,闻声识人,他知道是谭振兴这辈的后人……

德高望重的家族竟沦落至此,谭盛礼愤然唾骂,嘴唇微张时,骤然睁开了眼,方知那是梦境。

窗外天色未明,起了大风,树叶沙沙作响,他缓缓吐出口气,起身推开了窗户。只看东边有抹亮光,谭振兴提着灯笼站在门边探头探脑地张望,像做贼似的,联想到梦境谭家的境地,谭盛礼怒火丛生,“谭振兴,偷偷摸摸干啥呢?”

再碌碌无为下去,谭家就真让他们给败光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得担起父亲的职责来。

近乎咆哮的语气吓得谭振兴魂儿都丢了,这两日他承受了太多,昨夜倒床就睡,睡着了都在读书写字,甚至还梦到了县试,以致于整晚都没睡踏实,听到外边刮风像要下雨,喜不自胜,谁知等来等去都等不到雨落下,这不提着灯笼出来瞧瞧情况吗?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被逮着个正着,谭振兴脊背直冒冷汗,吞吞吐吐道,“我……我睡不着。”

睡不着是假的,祈盼下雨不用去山里砍柴回屋睡懒觉才是真的。

当然,这心思万万不敢让他父亲知道,以他父亲的火气,怕不是一顿好打。

谭盛礼气不打一处来,“睡不着就去书房背书。”

“睡得着睡得着。”只有睡不饱的,没有睡不着的,谭振兴改口的同时恨不得拍自己两嘴巴,怎么就睡不着了?明明瞌睡得不行好吗?

“说话颠三倒四,去书房背书去!”谭盛礼懒得和他费唇舌,醒了就背书,要不然以为科举很容易呢。

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谭振兴长长的哦了声,经过谭振学屋外,贴心的敲了敲窗户,“二弟,起床读书了。”

兄弟嘛,互相勉励,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好几下后屋里才传来谭振学的回应,谭振兴催他,“快点啊,我先去书房等你。”

有个伴儿不至于孤独,到书房时,谭振兴已经欣然接受了背书的安排,刚坐下,就听到豆大的雨珠啪啪地拍打着屋瓦,他难过得想哭,你说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觉多好,非得出门看,看什么看啊,大风必有大雨,村里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他会不知道啊?

乖乖等着就好,急什么急啊。

现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书,心不在焉的读着,读了不到两行,就见他父亲握着那根引以为傲的木棍,肃穆威严的站在门口,他直起胸脯,抑扬顿挫念道:“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刚念完,就感觉头顶罩下层阴影,他清了清喉咙,声音愈发洪亮,“有子曰……”

“用心,今天要把《论语》背完,背不完别想睡觉。”

谭振兴:“……”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怎么就拿了本《论语》呢,《三字经》《千字文》哪个不比《论语》轻松啊,便是《大学》《中庸》也行啊,偏偏是《论语》,谭振兴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滚,偏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偷偷抹眼泪,抹眼泪不说,还得扯着嗓子读,谭辰清听不到声音会骂人。

注定是受苦受难的一天。

他粗略的翻了遍内容,许多都没记忆了,谭振兴不知说什么得好,本以为下雨能放松休息休息,结果任务重得人喘不过气来,早饭都没心思吃了,但又怕扛不住饿,吃了四个馒头完事。

就是背书进程太慢了,半个时辰,背了两页,想向谭振学请教吧,谭振学功课比他还重,除了背书还要作诗写文章,谭振兴不忍打扰他,默默口读背诵。

谭盛礼在窗外站了会,这段时间,谭振兴读那段读了不下十遍,背时磕磕绊绊地蹦不出来,谭盛礼戳着旁边批注,“读书要用心,不是凭嘴巴读完就了事,看批注结合释义来背。”由着谭振兴的进度,背到明年都背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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