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2)

三姨拿过勺子,一脸不情愿的想喂安茉,但被四姨拦住。三姨和四姨的关系最好,两个人年龄相仿,都知道彼此想些什么。

“想不想吃啊?”四姨看出安茉很饿,小孩子不禁饿。

安茉缩在土炕的角落,好一会儿才点头。她真的饿了,但又怕再次被四姨戳脑壳儿,她很想喊外婆,但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她不喜欢的那种感觉。

“那过来啊?”四姨把萝卜丝朝安茉的方向推了推,三姨在旁边看笑话。

安茉小心翼翼的爬到装萝卜丝的碗面前,不知道如何下手。平时都是外婆捣乱了用勺子为她,或者是让几个姨喂她。

“要这样吃。”四姨用手指拿起几个萝卜丝故意放到她的额头上,又往鼻子上放了一根。

安茉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抓起一把萝卜丝就往自己的鼻子上、额头上贴,嘴巴。散开的萝卜丝烫烫的从安茉的脸上鼻子上滚了下来,她哇的想放声大哭,但看到三姨凶狠的眼神竟然硬生生的扁住了嘴巴,不停从身上往下抖着滚烫的萝卜丝,憋得脸都青了。

“怎么喂的孩子?”外婆端着做好的碴子粥迈进屋子,看到安茉满脸满身的萝卜丝。

“是她自己非要抓着吃,连嘴都找不到怨谁啊?”三姨挨了说,不满的咕哝着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萝卜丝塞进安茉的嘴里。

吃的真好

那天晚上,安茉吃了太多的萝卜丝。半夜很努力的拍床,示意小姨她要上厕所,要排大号。小姨睡的死死的,好容易醒了以为安茉想放屁,直接把一床厚被子扔进摇车,把安茉捂得死死的。

安茉喊不出声音,她憋了好久最后还是在摇车里行了方便,一直到天亮都没人搭理她。安茉就像大小便失禁没人理的废人一样,在摇车里憋了半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还是外婆发现了安茉被裹在厚被子里,外婆气的用扫炕的扫把头打醒了几个姨,“你们这些……不知道孩子出夜啊?”

“她也不吭声,谁知道她拉在摇车里了?”几个姨互相推诿着,都眼神凶凶的瞪着安茉。

安茉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咬着手指头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外婆农田地里的活计太多了,要照顾舅妈的月子,而舅妈自从有了二表弟,舅舅农田里的活儿也都全推给外婆。外婆哪有时间顾得上每时每刻照顾安茉?

谁都不愿意帮安茉洗脏的衣服,更不愿意帮她洗澡。还是四姨出了主意,倒了一大桶水,也不帮安茉脱衣服,直接连人带衣服把安茉丢进大盆,让她自己给自己洗,冲的差不多了再帮着洗衣服。

安茉在大盆里泡了半天,大表弟从舅妈房里跑出来玩儿,看到安茉湿淋淋的坐在大水盆里,就站在水盆边往安茉身上撒尿。安茉气急败坏的用水盆里的水泼大表弟,刚好舅妈端着喝完牛奶的钵子从房里出来。

“哇……”大表弟跺着脚的哭,拽着舅妈的大腿就不放,“她泼我!她泼我!”

舅妈甩手就给了安茉一个耳光,哄着大表弟回房。安茉没敢大声哭,哽哽唧唧的哽咽着,小姨从房里出来拿粘鞋垫的糨糊,看到安茉哭没好气的踢了大水盆一脚,“还好意思哭?”

安茉缩在没了热度的大水盆里,看着自己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就像之前她爬到井沿往里面看,看到了井里的那个人一样。安茉一边发抖一边侧头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扁扁嘴巴哼唧着,“安茉……长得挺带劲儿的……”

安茉并没有把舅妈给自己一巴掌的事儿告诉外婆,到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表弟得了便宜似的跟外公说舅妈打了安茉的事儿。外公不以为然,严厉的瞪了安茉一样,“做错事儿就得挨打!还敢拿屎盆子的水泼小华?”

“我有妈妈,你有妈妈吗?”大表弟小华倚着舅妈身边,把饭碗敲得砰砰响。

外婆没说话,手里的半碗饭怎么也吃不下去了。舅妈察觉到外婆的表情,闷闷的解释了句,“我这不是……让她知道对错吗?”

从那天晚上开始,外婆把安茉的摇车放到了自己身边。外公冷着脸不愿意,他嫌安茉半夜吵。

“你就当做点儿积德的事儿吧。”外婆半是恳求半是不容置疑的跟外公说着,用毛巾擦着安茉被打肿的脸。

第二天外婆下地干农活,找了根绳子把安茉背在身上。外婆的身体没有想象的好,外公就算不上班也不会帮外婆干一点儿的活儿,他的人生是高贵的,跟农活无关。

中午舅妈来给外婆送饭,安茉已经在外婆的背上睡着了。大表弟跳着闹着不肯离开,拽着外婆的手不放,“我也背,我也要背!”

舅妈虽不吭声,但也瞅着外婆的举动。孙子跟外甥女比,那是天上和地下的关系。若是外婆不背着大表弟那等于给人说闲话,有孙子不疼难道还想着将来儿子和儿媳养老不成?

外婆解开背带,把睡着的安茉放到旁边。看看远处的老井又不放心,找了根绳子把安茉绑在葡萄架子上免得她乱爬。这才把大表弟小华背在身上,小华挥舞手里的毛毛草打着外婆的头发,“哦哦哦……枷!吁!”

舅妈只给外婆送了饭,安茉的萝卜丝忘了带。外婆看着饭盒里干巴巴的玉米饼子和炒的黑乎乎的菜有些不知所措,安茉还没办法吃这些东西,最关键是农田地距离家太远,不能送安茉回去吃饭。

舅妈刚生下二表弟没多久,还在涨奶。外婆厚着脸皮小声的跟舅妈商量,“天美啊,你看……是不是……她小时候也没吃过奶……”

“妈!超子的奶都不够呢,现在哪有什么东西下奶啊?我先回去了。”舅妈明白了外婆的意思,不满的回绝了,不过就是外甥狗,哪儿那么高的待遇?舅妈从外婆背上抱过小华,拎着饭篓走了。

外婆为难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回头正看见安茉正从葡萄架子上揪叶子往嘴里塞着。可能是葡萄树的叶子太难吃,安茉的表情龇牙咧嘴的。外婆吓得跑过去,差点儿摔倒,葡萄叶子上还挂着前两天打完农药残留的白石灰,这孩子是不是疯了?怎么抓住什么吃什么啊?

“快吐出来!”外婆把手指伸进安茉的嘴巴里,往外扣着残留的葡萄叶子,安茉被扣的干呕起来,吐了一地的白沫,外婆这才放下彻底放心。

“你这孩子……”外婆实在没招儿了,只好到旁边的西红柿地里找红点儿的西红柿对付安茉。但是找了半天,只找到两个不太绿的青西红柿,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给安茉咬着。安茉咬青绿西红柿的表情一点儿不比吃葡萄叶的表情好。但就那样她还是很认真的用牙龈坚持不懈的啃着,因为至少这个是能吃的。

外婆在旁边红了眼睛,手里的饼子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光是看着安茉流泪。安茉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儿,把咬了半个的青西红柿递给外婆,“姥姥……吃啊……”

“你吃吧……”外婆把西红柿推给安茉,帮她擦了口水,没有再说话。

安茉重新啃着青红西红柿,她的表情太过于认真,认真到旁边的外婆噼里啪啦的掉眼泪她都没什么感觉。饥饿有时候真的能让人忘乎所以,比如安茉那个时候的所有记忆就是吃的,萝卜丝、米糊、土豆和所有能啃着的东西。比如三姨、四姨、小姨,包括舅舅没事儿教她学说话,她竟然死活学不会叫妈妈,却只晓得叫姥姥。这是安茉除了吃的唯一记得牢牢的一个词儿,她连姥爷叫的都少。

我想回家

那时候,流行接班制。

外公的工作是可以传给他的子女的,但仅限一名。这个位置非安茉的舅舅莫属,哪有儿子不当家的?几个姨都不爽,嚷嚷着外公偏心,但也都知道嫁出去的姑娘等于往大门口泼盆水。

安茉四岁半的时候,舅舅接了外公的班。成为供销社的会计,说是供销社但又属于什么事儿都掺合一点儿,舅舅被分到了供销社下属的一个废品收购站。

安茉的两个表弟也大了起来,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对付那两个小混蛋。大表弟小华最喜欢揪着安茉的头发拼命的撕扯,而二表弟超子则喜欢咬人,安茉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三姨、四姨和小姨都相对中立,因为都晓得外公疼孙子,那要是稍微搞不好肯定又得吃骂。看着小华和超子欺负安茉,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茉的反抗是不能明着来的,外公赋闲在家要是看着孙子被欺负,安茉就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舅妈的眼神向来都像黄鼠狼铁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吃亏,闹大了外婆也为难。

安茉就找时间诳小华,说院子里的大黄狗在厕所下了蛋。小华就颠颠儿的跑去看,然后安茉就拖着厕所旁边的栅栏把小华关在厕所里,蛋是一定有的,但肯定不是黄狗下的。

超子每次都像个疯子似的咬安茉,安茉把小华关进厕所之后。忍着手臂上被超子咬的疼痛,生生的拖着小疯狗到了囤玉米棒子的铁栏杆前,从缝隙里掏出一个玉米棒子跟超子说,“咬这个,好吃着呢。”

超子傻傻的松开安茉的手臂,兴奋的一口咬住玉米棒子,下一秒就放声大哭。安茉得意的看着玉米棒子上被磕掉的玉米粒儿,恨恨的看着超子,想着下次再敢咬自己,找个铁丝让他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