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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21)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要拉安茉,“走吧,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妈妈在外面等我呢……”安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下,没让男人握住她的手。

“你妈妈来了?”看山的男人回头去看果树园入口的方向,不停的张望。

安茉趁着他回头的瞬间,快速往果树园外面跑。但男人还是非常利落的反应过来,飞快的挡住安茉的去路,还很奇怪的笑着。

“放开我……”安茉拼命的挣扎,她被男人抱了起来,两只脚悬空的蹬着,男人伸出手捂住安茉的嘴巴快步朝果树园深处走去,安茉喊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恨至成伤

艾丽斯·西伯德在《可爱的骨头》中讲述了单纯美丽的女孩儿苏西被变态邻居哈维骗奸杀害,成人对孩子的诱引手段总是层次不穷,但终归都是装做对孩子好。安茉被看山的男人捂住嘴巴往果树园深处抱,男人用发颤的声音碎碎的说着,他要帮安茉挖野菜,最好的野菜,还要给安茉摘苹果。

安茉拼命的挣扎,她乱蹬在空中的腿被长在草棵子里带刺儿的拉虎子一遍又一遍的蹭着,血红色的划痕布满了安茉白皙的双腿。夕阳的最后一缕柔光消失在挂满青色苹果的树杈中间,满耳的蝈蝈叫声,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吱呀吱呀的鸣着。

“乖乖的听话,叔叔给你摘苹果……”男人把安茉丢在果树园深处的草地上,手忙脚乱的解着裤带。

安茉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她发了疯似的挥舞着手里挖野菜的铲子,朝果树园外面冲。其实安茉也不知道她跑的方向对不对,草棵子和杂草比她的身高还高,她只知道往男人背后的方向跑着。男人拎着裤带在安茉后面追,可能被安茉手里挥舞的铲子划伤了什么地方,安茉能听见他气急败坏的骂人声。

安茉顾不得别的,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奔跑上,那么疯狂的跑着还没忘记紧紧的抓住装满野菜的小背篓,若是丢了小背篓说不定晚上真的没饭吃。当安茉看到果树园很明显的外敞着的出口时,她长长的松了口气。男人气急败坏的放慢了脚步,他的裤子还没全体上,胳膊上被铲子划了很长的口子。

安茉惦记着男人是不是追上自己,回头看的时候被脚下的带着荆棘刺儿的护园网绊倒,那些铁丝上都是用老式钳子故意掐出来的金属球,为的就是防人进果园偷苹果。安茉的腿和胳膊被铁丝网划得全是血绺子,她的左边脸颊也被划破了,血滴滴答答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但安茉不敢停,她爬起来拼命的跑。一直跑到有人家的地方才放慢脚步,她也跑不动了。安茉喘着粗气看着浑身上下全是血的自己,恐惧让她忘记了疼痛,甚至眼泪在那个瞬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流淌出来。

安茉只知道,她不能忘了装野菜的小背篓,还有挖野菜的铲子。若是丢了这两样,等着她的也许更糟糕。

安茉回到盖房子的工地,眼泪竟然扑簌扑簌掉下来了。家和妈妈都是孩子的□,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也许在外面还能装着无所谓或是撑面子,但一回到家,那种松懈下来的内心就会释放出来委屈。

“又怎么了?你要死啊?”安茉妈推搡了安茉两下,因为安茉摔倒的时候蹭破身上的衣服。

“他追我……看山的追我……”安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刚才经历的一幕,她眼泪流的更厉害了,脸上手上和腿上全是血,这会儿伤口的痛感涌遍全身,安茉害怕自己会流血死掉。

“让你挖野菜,谁让你偷苹果了?谁让你偷了?你活该!”安茉妈的声音嚷嚷起来,倒出小背篓里的野菜,不是很多的野菜还没倒满蒸饭的小铝盆,安茉妈的脸沉的跟刚打完雷似的,没好气的把小背篓扔给安茉。

安茉的哭声也惹恼了干了一天活儿的安茉爸,聋王爷受伤后就卷着铺盖卷回家了,安茉爸自己干一天活儿累的要死,他朝安茉吼了一声,“熊蛋玩意儿,哭什么哭?爱哭上后山给人家哭坟去!”

安茉强忍着委屈,把哭声咽了下去,她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脸都憋青了。小仝坐在帆布棚子的架子上,手里抓着还没啃完的鸡骨架,朝安茉挤眉弄眼的撇嘴,还不停的砸吧着鸡骨架上的肉给安茉看。那个时候吃肉不常见,副食店里经常卖剔完肉的鸡骨架,好多不富裕的家庭就会买回来炖菜,菜里多少有点儿肉星总归是件好事儿,炖完菜的鸡骨架就成了小仝的嚼头,炖的久了,有脆骨的地方,骨头也能嚼着吃。

工地旁边就是积满水的劈开的大铁罐,安茉爸经常用铁锨和盆蒯水活水泥和混凝土。安茉一瘸一拐的走到大铁罐旁边,洗着血污的双腿和胳膊,还有脸颊,她能从浑浊的掺合了水泥和白灰的水里看出自己狼狈的倒影,耳边也能听到小仝咿咿呀呀故意气她的声音。

安茉看着大铁罐里的水发呆,里面还有“麻挑子”(谐音:一种细细的红色的小虫,下雨后会出现在积水洼里,靠细细的身体扭着S型来游动),安茉听人家说这种“麻挑子”要是钻进人的身体里,会吸血。安茉冷笑的看着扭动着身体的“麻挑子”,她很想把这些吸血的小怪物放进小仝啃着的鸡骨架里,或者放进她挖的那些山野菜里,想着想着,安茉就抓起身边的石子和沙子,拼命的往大铁罐里砸着,水花减得到处都是。

从那天起,安茉再也不去果树园挖野菜,她跑去西山和东山。但东山已经零星的有人盖了房子,自然是各扫自家门前雪和野菜野草的,安茉找不到什么能吃的野菜。西山大部分都是自留地,种的人谁都不想自家的地让野菜野草抢了养分,清除的也多。

安茉转上半天也挖不到半篓野菜,她就坐在别人家的自留地边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挖野菜的铲子戳着脚边的泥土。安茉的内心被仇恨和憎恶填的满满的,她觉得自己跟大铁罐里的“麻挑子”一样,又脏又臭。

哭累了,安茉就抓草丛间的蚂蚱,放在脚底下恶狠狠的踩死,看着那些蚂蚱的肚子被碾烂了,泛着黄绿色的汁液,安茉就拼命的踩着,一直踩到没有了力气为止。踩累了安茉就用毛毛草穿过活的蚂蚱的腮和嘴巴,看着那些蚂蚱在毛毛草上面拼命挣扎,嘴巴里泛出绿色的口水,安茉就死死的盯着蚂蚱,一下一下的把它们强有力的后足和跳跃时候发出声音的翅膀全都揪掉。

最后,安茉会找到一只蚂蚁窝,把垂死的穿在毛毛草上的蚂蚱放在蚂蚁窝边。她宁肯坐上半天,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把半死不活的蚂蚱拖进窝里,也不回家。

到了回家的时候,安茉就随便抓些不知道名字的各种草叶塞进小背篓充数。要不就偷偷去种“鬼将”(谐音:一种根茎植物,地面上的枝干类似向日葵的茎,□就像种花生似的能带出来一串密实的不大的果实,北方人习惯用盐腌了吃,脆脆的,黑褐色的表皮下面果实部分是白色的)。

若是充数的野草野菜实在不能吃,安茉妈就会揪着安茉的头发让她看自己都挖了些什么。安茉没什么感觉的跪在小背篓旁边,看着滥竽充数的野草不吭声,最多还是挨骂,要不就是被打几下,戳几下。即便之前挖了满篓子的野菜,安茉妈也没说过比骂她还好听的话。若是还不能让自己好过,安茉就会满工地的在潮湿的地方抓蚯蚓,用砖头把长长的蚯蚓砸断,看着两部分向不同的地方蠕动,红紫色的蚯蚓肠体每每都会让安茉不停的干呕。

若是安茉偷摸顺了谁家的“鬼将”,安茉妈冷着脸到不说话,自然会用大粒儿的粗盐腌了,晚上让大家吃拌菜。吃饭的时候,安茉就一脸的不屑的看着妈妈,在心里冷笑,偷来的东西也好意思吃么?

相由心生

安茉脸上的伤痕结痂了,照镜子看的时候,愈发觉得自己脏。而且那种感觉是肮脏,她并不晓得如何去消解果树园深处那幕丑恶,只是每天不停的洗脸洗手,含磷高的洗衣粉融在水里热热的,安茉就拼命的用那洗衣粉水去洗脸上和腿上的疤痕。

附近不少孩子已经在上幼儿园,小仝某天听到下幼儿园的孩子们齐声声的唱着现在看似遥远的童谣,“八月十五月儿明啊,爷爷为我打月饼啊,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片月饼一片情啊。八月十五月儿明啊,爷爷待我亲又亲啊,我为爷爷唱童谣啊,献给爷爷一片情啊……”

然后小仝就吵着闹着要去上幼儿园,安茉妈喊着眼泪抱着小仝哭,跟安茉爸抱怨小仝命苦,没个会打月饼的爷爷。就算不会打,至少也得有个能心疼孙子给买个月饼的爷爷吧?

安茉已经学会了鄙夷了冷笑,她想起自己被妈妈用绳子拴在窗户上的铁条上,饿得实在不行。那个只会哼哼小燕子穿花衣的傻爷爷,曾经顺着窗户的铁条空给了她大半个贴饼子,她甚至在内心深处恶毒的诅咒着小仝这辈子都没月饼吃,最好连贴饼子都吃不上。

安茉又想到在外婆的日子,外公哄着两个表弟说月饼厂的月饼馅都是工人光着脚丫子进出踩出来的。安茉就又希望小仝以往吃的所有月饼,都是黑乎乎的脚丫子踩出来的月饼馅,这样想的时候,安茉的嘴角就微微翘起来,她觉得莫名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