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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5)

那会儿的猪肉是香的,油腻腻的肥膘肉亮晶晶的滑腻,不像现在的肥肉惨白色。那会儿的肥肉抓块在手里颠颠,手上沾满的油都透着亮。

安茉喜欢看舅妈从大铁锅里捞出煮熟了的豆腐见方的肉块放在案板上大片大片的切着。大表弟和二表弟时不时的跑到舅妈身边,舅妈就从案板上拿起几块肥瘦相间的肉塞给两个表弟,两个表弟就边吃边跑出去玩儿。切肉的三姨、四姨和小姨也会趁着舅妈和外婆看不见,往自己嘴巴里塞几块肉嚼着。如果背后有人经过,她们就放慢嚼着的动作装做没事儿人似的很认真的切着肉。

安茉只有咽口水的份儿,这种时候很少有人能想到她。外婆都是忙着别人不爱干的事儿,比如脱毛,收拾猪皮。猪皮通常会脱毛后留着过年做冻儿吃,但今年的猪大,皮又整,运气好的碰上了收皮的贩子,一整张猪皮能卖上不错的价钱,外婆收拾的也起劲儿。

安茉就站在外婆的身边,眼巴巴的转头看着身后的舅妈大块儿大块儿的切肉。小宝成抱着兔子从舅舅房间,手里的小碗里装着三四块肉,他朝安茉招招手示意安茉跟她过去。但安茉没敢动,那个时候屯子吃席子吃请都是男客女客分开的,男客都是根据宗族的辈分和年纪按桌坐着,小宝成肯定是和外公做一桌的,安茉哪敢跟他过去?

女客也是根据男客的身份配搭整桌子坐着的,清苦穷困的年代,有人吃请基本都是全家出动。有孩子一定带上自己的孩子,好吃的也都不管多少起劲儿的往自己家孩子的嘴巴塞着,哪怕撑着吃坏了肠胃也不罢休。

安茉跟两边屋子的席桌都没关系,她只能跟在外婆的身边。虽然她很饿好几次都想拽拽外婆的手说她饿了,但看到外婆手头的活儿都是不能吃的,她竟然忍了下来,说不定外婆比她还饿。

“过来啊?”小宝成叫着安茉,安茉摇摇头,她怕男客屋里外公的眼神。

“拿着吧。”小宝成跑到安茉身边,把装着三四块成色不错的熟肉塞给她,转身又跑回男客的屋子。隐隐约约,安茉能听见舅舅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

直到小宝成进了屋子,安茉这才抓起我碗里的几块肉狼吞虎咽的嚼着。她根本吃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所有的感觉都被饥饿取代了。安茉还没等咽下去嘴巴里嚼着的肉,后脖子就被狠狠的打了一下,没嚼烂的肉掉到了土地上。

“让你偷吃!不要脸,我们家的猪!”大表弟气哼哼推着安茉,安茉撞到外婆,手里的碗啪的掉到地上摔碎了。

厨房里忙里忙外的人这会儿都扭头看安茉,安茉憋红了脸,咬着手指头看着掉在干草堆上嚼了一半的肉。舅妈不满的捡起摔烂的碗,嘟念着又得几分钱。

安茉蹲下去想捡地上的肉,被外婆一巴掌打开。外婆恼了,瞪着舅妈和几个姨,“孩子饿成这样,你们给口饭吃不行吗?”

猪是舅舅家的,三姨、四姨和小姨都不做声接着忙。舅妈冷着脸盛了碗酸菜汤,拿了半个冷饼子往安茉旁边的灶台上重重的一放,“吃吧。”

“小姑娘,给!”灌完血肠的杀猪手从整根血肠上切了小半个要递给安茉,安茉咬着饼子没敢要,远处舅妈和大表弟的眼神让她吃不下去东西。

“拿着吧。”外婆手里全是猪毛,慈爱的看着安茉,“叔叔给的,吃吧。”

“我不爱吃,给弟弟吃吧。”安茉违心的咬着泡了酸菜汤的饼子,朝杀猪手摇头,大表弟飞快的跑过去抢过血肠,“给我。”

外婆用戴着套袖的手臂抹了抹眼角,低头狠命的褪着猪头上的猪毛。安茉看见雾腾腾的热气里,外婆眼睛里有东西,滴滴答答的掉进翻滚着热水的锅里。

拜拜仙女

阳历年杀猪,热热闹闹的吃请终于过去。剩下的工作都得全家忙活过年,首先要积油,就是把猪身上的所有肥膘肉片下来炼油,有的地方叫“灰油”,有的地方叫“大油”,冷却之后是一种白白的如同蜡烛色的东西。

年初杀了猪,炼出来的油供平常日子炒菜吃。吃不够一年的,经济宽裕的家庭会去肉铺专门买肥膘肉回家炼油,经济不宽裕的家庭,就得捱着,捱到秋收有了钱,或是年底再杀猪。

安茉喜欢看炼油的过程,把那些白白的透着光亮的肥膘肉切成大块,丢到烧的热热的大铁锅里。伴随着兹啦声,就会有透明的液体渗出来,渗的多了,外婆或是舅妈就用大大的铁勺子蒯出来,装到锅边的坛子里。为了不浪费,坛子口会搭着白菜帮子,少许油滴会淋到白菜叶上,留着做饭的时候炒菜吃,还能省下油。

那些白白胖胖的肥肉块被榨干之后,就会干瘪瘦瘦的伏在热热的滚有上面。安茉只晓得外婆告诉她那叫“油兹啦”,撒一点儿盐或是糖就是上好的美味,香香的吃下去非常耐饿,但吃多了就会恶心。“油兹啦”储存起来也是当炒菜的油用,但过了阳春三月,气温一热,“油兹啦”就会变质,发出一种怪的味儿,东北话叫卡拉味儿,基本就不能吃了。

舅妈炼油的时候,安茉就主动跑去帮着烧火。舅妈少不了给她一些“油兹啦”吃,安茉的胃口没那么大,但她喜欢把自己吃的撑撑得。刚杀完猪,家里剩不少肉菜,所以舅妈就不心疼安茉吃的“油兹啦”。甚至希望安茉能多吃“油兹啦”,总比让她跟自己的孩子抢排骨和五花肉吃好得多。

安茉经常会把自己吃的恶心,但她还是不停的吃。因为只有这会儿她是能吃的饱饱的,别人也懒得管她。倒是四姨和小姨,时不时的说安茉长大了也是饭桶。

安茉不明白饭桶是什么意思,跑去问小宝成,小宝成摸着长毛兔的耳朵想了半天也没给出安茉答案,但是拽着安茉去了他家专门放咸菜的偏房。安茉看到里面放了好多水缸和罐子,小宝成掀开给安茉看,里面全是腌的萝卜疙瘩,还有白白胖胖的狗宝。

“饭桶……应该就是这样的东西吧?里面能装好多好多……东西,我爹说这缸狗宝有两百斤呢,他们是夸你!”小宝成非常肯定的给安茉解释着饭桶的意思,最后还很自豪的拍拍装着腌狗宝的大水缸,不是谁家都有这么大的水缸的。

“嗝儿……”安茉径自打起了饱嗝儿,她吓坏了,若是真的成了这样的大缸大桶,将来要多少东西才够吃啊?

年关将近,除了备备简单的年货。各家都开始准备供奉祖宗和宗谱的供桌,安茉的外公是念过书的人,所以外婆家的供桌都比别家精致。屯子里好多人家都来跟外婆取经,问问怎么摆供桌才是对祖宗和族谱的大大尊敬。

安茉喜欢外婆蒸的大馒头,馒头上还会点上梅花形状的红色。红色的染料都是把写对联的红纸用水晕上,然后用毛笔蘸了点馒头。供桌过了正月十五才能撤下,到那会儿馒头都已经不被大家稀罕了。但安茉喜欢,每次她都趁着别人疯抢供桌上其他东西的时候,先抱上一个积了不少香灰火烛印记的大馒头跑进房里藏好,然后再出来抢另一边的馒头,通常这样一个馒头会让安茉吃上一两个月,非常的耐嚼。

其实不用安茉抢,供桌上的馒头也没人要。干干的都能打死人不说,光是火烛香灰都够抖半天的了。两个表弟会抢供桌上的肉菜和水果,很小的碟子里放着一两块排骨。三姨、四姨和小姨喜欢抢供桌上的彩纸,尤其是粉色和红色的彩纸,安茉看见过三姨把嘴唇抿湿了去贴彩纸,然后嘴唇竟然红红的就跟点了馒头似的,这些都是正月十五以后的事儿了

农村的讲究多,外婆的手也巧。除了点颜色的大馒头,还要蒸豆包、蒸面做的鱼(预示年年有余)、剩头(其实就是蛇的形状,蛇的嘴巴里还会塞上一粒干枣,放到米袋里、粮袋里,表示年年都有得剩)。蒸馒头和这些东西的面粉叫做标准粉,蒸出来的东西黑黑的。只有除夕和大年初一吃饺子的时候,外婆才会用小碗的精粉勾兑标准粉,煮完的饺子似乎真的比馒头、豆包白很多。

不过这样的饺子,外公自己要吃一中碗,舅舅吃半中碗。外婆会分到五个,舅妈分到三个,几个姨和两个表弟每人两个,安茉会分到一个。外婆很想把自己的几个饺子给安茉,但她先要估计孙子的面子,分给孙子的一定要比分给外甥的多,所以外婆会给两个表弟各两个,剩下的那个给安茉,她自己只吃豆包和馒头。安茉要是吃的慢一点儿,她碗里的两个饺子也就被抢走了。

对于这种情况,外公会沉着脸训斥安茉: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活该!

所以安茉每次拿到那两个饺子都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有的时候烫的上颌都脱了皮,有的时候会卡在嗓子那儿把嗓子都烫肿了,好几天都没办法吃东西。外公又会说:饿死鬼托生的你?你跟谁抢去?

腊月二十八九贴年画和对联,贴横批的时候还有彩色的穗子。

小姨贴完了年画,安茉就趁着没人注意。把所有房间的年画上的人都拜了一遍,外婆说年画上的人儿都是神仙,漂亮的仙女。还有英武的大将军,新中国就是他们这些元帅打下来的。安茉虽然不知道十大元帅是谁,但她觉得肯定跟那些仙女一样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