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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7)

“剩下的钱买礼物啊?县城的点心要一两块钱呢,罐头和糖块也贵,但他们都看着很有钱的,不像我们这儿……土疙瘩。”小宝成很认真的跟安茉描述着他见过的县城,他跟安茉一样向往,安茉想的是妈妈,小宝成向往的是县城的热闹。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安茉底气不足,犹豫着该不该收下小宝成塞给自己的钱。

“我是你三姥爷啊。”小宝成睁大了眼睛,摆出长辈的样子,“你妈妈还是侄女呢。”

从正月初二开始,安茉就开始酝酿坐小宝成说的那种公车回城里找妈妈。她去了村东头好几次都没看见土路上有车经过,安茉听屯子里的说起公车过年期间房间,要到正月十五才通车,这才失望的回了外婆家。

安茉想起外婆经常给上班的外公和舅舅带饭,那就是说去县城也得自己带吃的,小宝成也说城里的东西贵。一根麻花两毛钱,还得配搭8分钱的粮票。安茉就把外婆过年蒸的开头笑的馒头在自己的小花布袋里装了两个,馒头上还粘着柞树叶子。院子里的冻苹果安茉也挑了几个看着还行的,藏在玉米墩子的角落里。她天天数字粗糙的日历牌,等着正月十五那天的到来。

其实安茉并不知道她的妈妈在哪儿,她想着县城也跟屯子差不多,从东头走到西头,三两个小时就到了,总会问道妈妈的。她对妈妈的所有印象,都是老旧相框上那张红卫兵装扮的少女样子。

正月初二,小姨就病了。许是过年期间冬天冷,受了伤寒,一直高烧不退,正月里不通车,屯子里也没外出的拖拉机和马车。外公只好在他二八自行车后面绑了个大大的藤条框,把包裹严实的小姨装进筐里骑车去县城的医院。

安茉的心怦怦的跳着,恨不得自己也象小姨那样重病一场。这样就能去县城了,妈妈肯定会去看她的,她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外婆在家急的火烧眉毛,外公到了县城后托人给外婆捎了话,说小姨得了是肺炎,要住院才行。外婆忙着给小姨准备换洗的衣服,舅舅骑着自行车驮着外婆去县城的医院照顾住院的小姨。

安茉的心情一下子就塌了下来,没有外婆在家,她就得想办法避开两个表弟,舅妈是不会给她好脸子看的。安茉现在并不怕两个表弟,但她怕舅妈鄙夷的不待见自己的表情,还有外公皱着的眉头下面,那种念过老高中的儒生的眼神。

安茉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只要等正月十五到了,她就可以偷偷去县城找妈妈了。她要离开这个地方,被人欺□骂的别人家。

小姨是十天后出院的。

小姨出院那天,外公从县城骑着二八的永久自行车,柳条筐里装着蜷缩成一团儿小姨。骑到家的时候,外公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舅舅也骑着自行车,驮着外婆。

小姨象变了人似的,之前的小姨脾气急的很,也很凶。但这次从医院回来的小姨精神蔫蔫儿的,脸和身体竟然胖了,象肿了似的。尤其是小姨的手指头,粗的跟胡萝卜的根部似的,安茉小心的用手去摸,涨的硬硬的。

“妈,红儿怎么变这样了?”三姨拽着外婆小声的问着,外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哽咽着没说出来话。

“高烧老也不退,不加庆大霉素的量行吗?好歹先保住命吧。”舅舅闷声跟三姨说着,外公阴着脸从二八的自行车上接下来柳条筐,外公和三姨扶着小姨进了房子。

安茉也傻呆呆的跟在后面,小姨的精神状态让她犯傻,她还是喜欢那个脾气不好,有时候也会欺负她的小姨。现在的小姨看起来象小宝成最小的宗族侄子,就是那个傻乎乎的,一顿能吃五碗饭被人家叫生子的傻子。

安茉见过生子几次,舅舅家阳历年杀猪的时候,生子来过。他看谁都笑着,会把手里的碗递给别人,生子只会说几句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吃饭,吃饭了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姨还是没什么反应,坐在火炕的角落里扒拉着手指头玩儿。外婆把一堆红色、黄色和红色的药片放到小姨手边,安茉偷偷的用舌头舔那些药,甜甜的象糖果。

“你喜欢吃给你啊?”小姨主动把药片给安茉吃,安茉选了最大的一粒土霉素和一粒红霉素,放在嘴里含着,真的象糖果的味道。

外婆端水过来,慌忙从安茉嘴巴里把土霉素和红霉素抠出来。外公就在一边冷着脸,气恼的哼着,“一对儿傻子,什么都吃,没吃过东西吗?”

安茉抿着嘴巴,回味着糖衣药片的香甜口感不吭声。外婆扶着小姨,那大把的药片都被小姨吃进了嘴巴。

半夜安茉饿醒了,听见四姨和三姨小声说着老姨的病。三姨说小姨这次真的傻了,看什么都慢腾腾的象不认识人似的,四姨担心的小声说着小姨要是嫁不出去怎么办?

正月十四那天,小宝成特意从家里拿了他娘炸的油饼和地瓜角,让安茉到了县城当干粮吃。安茉把自己的小花布包背在身上,吃饭睡觉都背着,因为装了两个开口笑的馒头,还有冻苹果。安茉的小花布包涨的鼓鼓的,就像她渴望会县城见妈妈的心情,安茉唯一舍不得的是外婆。

到了晚上,大表弟小华怂恿着超子去扯安茉的小花布包,安茉护的死死的,但还是被两个表弟齐心协力拽断了背包带。小花布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到一炕,外公沉着脸看着滚出来的馒头、冻苹果和油渍渍的地瓜角、油饼。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藏东西吃!你饿死鬼托生的?”外公的脸色跟煤油灯的光亮一样刻薄,眉头皱的跟灯捻子似的。

“你偷我们家东西!”小华扯着安茉的头发就不放,超子就不停的抖着安茉的小花布包。最后,小宝成塞给安茉的五块钱从包里掉了出来,大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你偷我们家钱!”小华睁大了眼睛,拽着安茉的头发拖到外公身边,“爷爷,她偷钱!”

三姨、四姨和外婆,还有舅舅都愣了好一会儿。谁也想不到安茉身上会有五块钱,没有人会给她钱。钱不是她偷得又是哪儿来的呢?外公气的胡子抖了起来。

“不学好?偷个馒头油饼就算了,还敢偷钱?”外公拽过安茉就摁在火炕上,三两下就拔掉了安茉的棉裤,冷着脸看舅舅和三姨、四姨,“把外屋的藤条给我拿来!还养出家贼来了?”

三姨、四姨没敢动,舅舅嗯了医生转身去外屋拿藤条。外婆急的眼泪都下来,她不停的摇着安茉的手,“安茉啊,快告诉姥爷钱哪儿来的?快说啊?”

“把钱还给我……”安茉哽咽着嚷着,她试图挣扎着站起身,但外公的手臂按着她动弹不得。安茉的意识里没有解释,她能想到的就是这个钱都不能碰,那是她去找妈妈的钱,若是没了钱她就没办法去县城,说不定她再也没什么办法见到妈妈了。

“还敢要钱?”外公接过舅舅从外屋拿回来的藤条,抡起来就抽在安茉的屁股上,安茉哇的一声哭出声,大屋里没有人敢去外公手里夺藤条。

“还偷不偷钱了?”外公一点儿都不手软,藤条噼里啪啦的抽在安茉的屁股上。小华和超子就在旁边拍手笑,三姨和四姨别过脸不看挨打的安茉。外婆几次上去想抢藤条,都被外公推开,身体瘦弱的外婆撞到门板上。

“把钱……给我……钱是我的……”安茉的哭声渐渐地没有了力气,外公一只手打累了,就两只手挥舞着藤条抽打安茉的屁股,落下来的藤条不时抽到安茉的胳膊和手臂上。

安茉咬着牙,一边哭一边艰难的爬向不远处的五块钱。她爬的很慢,每爬动一下,就多挨打两藤条,但没什么能阻挡她拿回那张皱巴巴的钱的决心。她受够了别人家的冷漠和屈辱,她一定要去县城找妈妈。

就在安茉小小的手要摸到那五块钱的时候,外公手里的藤条改了方向,啪的一下抽在安茉就要拿到钱的小手上。安茉疼的没有了声音,她只是张了张嘴,用另一只手不停的揉着被藤条抽打的小手被,却再也没力气往前伸了。

拉钩上吊

安茉哭了一晚上,嗓子嘶哑了。被藤条抽到的小手肿的很厉害,淤青色的皮肤下面,积了深紫色的血慢慢的渗出来。

外公并不甘心,依然在追问安茉到底拿了谁的钱。若是外公和外婆的倒也好说,大不了来一句管教不严。若是拿了舅舅和舅妈的钱,那铁定要被人家说成是有娘生没娘教,这话会狠狠的刮外公这个读书人的耳光。

昏暗的煤油灯,熄了又点上。外婆护着安茉,豁出去不让外公再追着问,三姨和四姨虽然没喜欢过安茉,但看孩子被打成那样倒也动了恻隐之心,唯唯诺诺的劝外婆隔天再问,却不敢说及安茉是否拿了钱的话题。

舅妈趁着脸,有意无意的说,“我怎么觉着……我哪儿好像少了五块钱似的,昨儿个想给超子买奶粉,后院小田林家的杂货铺还是赊的钱呢……”

“你想清楚了再说!”安茉舅舅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打量着他自己的媳妇儿,舅舅倒未必心疼安茉,但这种事儿一旦弄错,说不定会被小孩子记一辈子。

“不信你翻翻我的钱夹子啊?”舅妈阴着脸极不耐烦被舅舅当众否定,竟然很利索的从裤袋里掏出老花的价钱子往火炕上抖着钱,一分二分的钢镚儿和毛钱的票子噼里啪啦的掉到了火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