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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吹(12)

作者: 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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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以后,成陟有点得寸进尺。

每每我下班,他总能在院门口等候。那些穿着白衣的医生护士从身旁擦过,他一身军绿,又凭借身高和样貌,在人群格外醒目。

周围男男女女无不侧目,几个年轻的小护士窃窃私语。他抻长脖子,手指顶上下滑的军帽,在往来人流中搜寻我的踪迹。

当我对上他的视线,我就知道,他又要跟随一路了。

十一月的长沙格外寒冷,我缩着脖子疾步快走,余光习惯性搜寻那抹恼人的绿色,今日却未见。

我拐过大门石柱,成陟突然冒出,往我怀里塞来热乎乎的东西,闻着还带香气。

透过红薯的蒸汽,成陟笑得暖意融融:“热着呢,刚出锅的,特地选了最红的。”

我暖得一哆嗦,成陟眼神含义不明,盯得我发怵:“干嘛?”他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希里夫不是真的喜欢凯瑟琳。”

他的话题突如其来,我差点没转弯:“你…你说的是希斯克利夫?”

成陟张了张嘴:“哦…哦!那个…外国人的名字太长了,我就粗略记记。”

对着他尴尬发红的脸,我突然有种胜利的得意:“那你还得多看几遍,希斯克利夫就是喜欢凯瑟琳,虽然他的手段很不堪。他…”

今日我侃侃而谈,他则安安静静,我对这突然的颠倒一时没反应,待长篇大论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了。

我闭了嘴,装模作样地端红薯剥皮。成陟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当我无奈抬眼,夕阳融进了他的目光。

他半张脸沐浴在光下,帽徽闪闪发亮,我微微发怔,直到红薯烫疼手指才醒过神。

我说:“你看这个…又没用。”成陟又笑了:“怎么没用,你可是聊了半路。”

我颇没底气:“那你哪儿来的书?你们军队,还兴借阅图书吗?”

成陟嘴角上浮:“有心就不难。”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我心里不安,总觉得他有事未说,果然他开口了:“后天要不要出来吃饭?我有个洋人朋友,说感恩节到了,他能做烤鸡尝尝。”

此话出口,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随即加快脚步离他远了几步。成陟有些不解,大步跨上前:“你后天有事?”

我略略偏头:“洋人的节日我不过的,不过是说一堆鬼话给人听,还不如我去坟头说一堆人话给鬼听。”

他显然被我严肃的语气撼住,踌躇到:“梁舒…”我停下脚步:“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随母姓吗?”

成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已经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沉默地等着下文。

我说:“我爸是个逃兵,在徐州的时候。他牵挂我妈的病,没听调遣军令,想跑回南京。他的长官抓到了他,11月25日,按军法处死了。”

成陟从没听说过,嗫嚅嘴唇:“小舒…”

我正了脸色:“所以…你们这种人就不该有牵挂,更不该让家人成为你们后退的原因。逃兵是很丢人的事,逃兵家属也被人看不起。所以,我现在姓梁。”

第8章 伤患

那日的最后,我同他算是不欢而散。勾起父亲的死让我很沮丧,时不时会摸着脖间平安锁失神,工作都颇有些心不在焉。

李君香端着托盘出声提醒,我霎时回神,机械般交代起配药事宜。见四下无人,李君香压低声音:“梁舒姐姐,那个军官,是不是196团的连长啊?”

提起成陟,我的言语再次卡顿,半晌才说:“嗯…是的。”

李君香摇了摇头:“那个军官,我感觉不好。我们科的孙灵薇你认识吧?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他受伤送来就医,就是孙灵薇负责的。他不知说了什么,就把灵薇姐的魂给勾了,灵薇姐问了好久才再次找到他,结果人家说不记得了。”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舅妈的笑骂,想必说的就是这档事了。

李君香煞有介事地议论了关于他的传闻,我漫不经心地应和:“我也没说对他有好感。”

“那就好,可别被骗了。”

整理过后,李君香正正胸牌就走了。我手插兜里,貌似随意地晃进病房。老太太见我来,从枕下摸索起什么,我则习惯性走到窗边拉帘子。

今日北风大,窗柩咯吱咯吱刮响。我顺着梧桐的落叶,一路往下看,忽然定住了视线。

成陟仰头,落叶打了个旋儿,正掉上他帽顶。他一双长靴擦得锃亮,遥遥对我敬了个军礼。

我愣神片刻,待他远去,终于唤回意识。

独自对窗站了许久,老太太伸来胳膊:“纸条是你的吧?”

我诧异挑眉,猛然想起还有张不知所踪的纸条,讪讪接过:“是…我都不晓得塞哪里去了,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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