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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吹(39)

作者: 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黑夜里,嗖呦的北风鬼哭狼嚎,伺机钻窗缝谋求温暖,引得豆绿色布帘鼓肚子驱逐。

梁舒去合窗,枯树最后一片枯叶飘下,停驻于窗台。她推窗去捡,枯叶却被窗框扫落,打旋儿埋入雪中。

梁舒陡然想起七年前的深秋,成陟在医院窗台下仰望,彼时阳光热烈,笑容比阳光更热烈,她不敢看,怕陷进去便灼伤自己。

梁舒鼻尖发酸,忽听见身后安安哭闹起来。

她连忙关窗跑过去,安安在摇篮趴着,头仰得老高,试图抓栏杆爬起来。梁舒抱她出摇篮,安安扯她头发:“妈…妈…爸爸…爸爸爸爸…”

梁舒捂了捂她的额头,发现它又变得很烫。她来不及换衣服,随手搭了件大衣便冲去医院。

大雪已停,街巷静籁无声,梁舒一走一滑,几乎是一路摔进医院。

安安在病房挂了整晚吊瓶,梁舒双眼睁得老大,还时不时探她的呼吸,生怕自己睡着,安安也就此睡过去。

熬到天明,医生复查后说安安是肺炎,小孩得肺炎很凶险,再加上天气条件不好,只怕会有后遗症。

梁舒怕极了,闻讯赶来的小姨太太陪她坐长椅,她伏在她肩头哭到:“最近心里总不踏实,成陟不来信也不给电报,安安又病成这样,我很怕…”

小姨太太拍后背:“别瞎想,安安体温降下来了,成陟也会给你回信的。放心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阴(十九人)

小舒,情势已无法挽救,最后一则,交给裘贯武。若他能活着回来,你便能读到我的日记。届时无论我是生是死,请你平安,珍重。

成陟书。」

轻伤抗枪继续上阵,重伤掉队自生自灭,还有几个垂死的兵被裹麻袋扔进沟槽。

裘贯武奄奄一息地躺在野地,成陟将日记本塞进他怀中:“努力活下来,回家去,和你老婆儿子团聚。”

成陟最后一次摩.挲划痕遍布的封面,闭眼低声说:“保重。”

夜寒,战壕歪七竖八地躺着活人死人,南方的初冬死不肯下雪,空气潮湿无处坠落,只能裹挟冰冷黏在裸.露的皮肤上。

成陟披军衣窝在土堆边,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醒来时梦乍乍,有点分不清何年何月,何时何地。

这一年来,他记性差了许多,偶尔一场噩梦,像怨鬼蚕食了记忆。他努力回想,那些阳光充沛的过往,便似灰烬里一张照片,有半截残画,却已认不清全貌。

副团睡不着,搪瓷杯冷在手心。

成陟掀开外套:“小陈,你有事干吗?”

“没有,这时候能有啥事儿?”

成陟说:“那我给你讲讲我老婆吧。”

副团觉得稀奇:“您以前不是不愿意说嘛?咋的今天脑袋一热,想跟我唠嗑了?”

成陟小孩似的,抱膝盖倚靠土堆,仰望毛毛的月亮:“这场仗打得太久了,我怕我忘了……好多事我已经忘了,我不能忘了…”

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副团听不懂,成陟自顾回忆起来:“我老婆,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辫子这么长…”他往胸口比划,“油墨一样又黑又亮,穿着蓝色长褂,像个女学生。”

他笑了笑,“那时我就觉得,她穿绿色肯定好看,得那种盛夏荷叶的绿,生机勃勃的模样。”

“您想得还挺远,这算一见钟情吧?”

成陟目光呆滞半晌,摇头:“我忘了,有时我会想,如果不贪她舅妈那口手擀面,是不是就遇不上了。”

副团感慨:“那可得庆幸了。”

成陟还是摇头:“不庆幸,要是没遇着该多好。”他痴痴望月亮,“她是池塘的尖头荷叶,我是秋日里一阵风,她若逢我,会枯萎,会死掉。”

副团看他神游一般恍惚的脸,暗自猜他睡糊涂了,又或者他已经糊涂很久,今日交心一谈,才知他已病入膏肓。

副团硬头皮接话:“嗐,您甭胡乱想了,您媳妇儿不还活好好的吗?”

成陟点头:“是啊…”他躺下,双腿蜷在胸前,“是啊。”

副团静等良久,成陟不吭声,像又昏睡过去。他无奈地拍拍额头,成陟突然开口,尾音与呼吸拉得极长:

“我有一点点…有一点点想家了…”

第21章 坠落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

小姨太太腌渍在女人们的香水堆里,陡然听见哪个冒冒失失地闯帘子进门,连带摔了三两张凳子,众人捂嘴哄笑。

来人是茶铺干临时工的伙计,一身湿淋淋,头发还滑着水珠,靠近炉子便热得一颤。

小姨太太看他冲自己来,玩笑到:“好不好歹不歹,终归我还能吸引几个小年青。小年青,你找大姊吃红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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