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缪斯(17)

宋漪当真以为他们下一次见面就是周末。没想到考试前的这一周天天都遇到。

中午在食堂吃饭，夏立过来塞给他一罐可乐，说是多买了，然后就默默走开；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他想躲到旧教室做题，推开门却发现正在背书的熟悉背影；经过走廊会刚好碰上对方的眼神，顺理成章地知道了夏立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掌握了自己也觉得没用的知识。

「我们」的界定关系由单一交易里的嫖客与妓子开始向生活里的各处延伸。怪异而畸形。宋漪一面止不住期待与探究，一面又对自己说这样下去不行。

周五。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年段里的所有学生把一只脚已经踏进高三队列的现实丢在脑后，闹哄哄地迎接近在咫尺的暑假。男生们约定着通宵打游戏，女生们则讨论着要开始追哪一部电视剧。

宋漪背上书包，走过热闹的人群，走出热闹的教室。下周开始就要找假期兼职了，他打算去辅导班或者幼儿园试一试。这样的话题，的确不可能找到感兴趣的人一起讨论。

为了犒劳答了一整套卷子的自己，宋漪特地买了喜欢的咖喱鸡盖饭打包回家，就着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老友记》吃完。已经快七点了，夏立还没有发来消息。他不打算主动询问，收拾干净小桌，便进了屋去整理东西。

搬家快半个月了，他还有一箱子杂物没有整理好。宋漪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用小刀轻轻划开封口的胶带。里面装着书本之类的东西，刚好提醒他要网购一个简易书架。最上面一本是来不及读的《孽子》。他把书抛到枕头边，决定从今晚开始看。

搬开十几本小说和随笔，露出来压着最下面的几个笔记本。其中一本的封皮是温和的浅绿，却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是他高一时期的日记本。曾经细密心事与秘密的记录，此刻却像深渊巨口一般望着他。

宋漪慢慢伸手去拿，机械地翻开，近乎自虐地读着。他早已被自己剧透，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可怜又可笑的情节发生。

考了年级前十的骄傲，作文拿了满分的惊讶，被父母老师夸奖的开心，陌生得完全是旁人的故事。成了语文老师的得意门生，获得作文竞赛的一等奖，也获得一直以来渴求的爱，暗恋的心情得到了回应，对方还是自己一直仰慕崇拜的对象，「老师和你是一样的。」听到这话像教徒领悟神谕，世界原来比白日梦更美好。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十六岁的宋漪从语文老师那里得到了答案。他加倍认真地写每一次作文，作文就是他们的情书，他用黑笔写，老师用红笔写；他全神贯注地听每一节课堂，课堂就是他们的约会，老师在台上讲课，他在下面看得出神。初恋的滋味这样甜蜜，宋漪拥有着同龄人不会懂的快乐。

老师带他去图书馆，他新奇地汲取着天文地理历史美学的知识，门门科目都进步，这是一种成长。老师带他去宾馆，他像小女孩一样被插入，从忍不住哭着喊痛，到按照教授的内容顺从地打开自己，这是另外一种成长。他要快点长大变好，才能配得上老师和老师的爱。

但是他还是没能追上成年人的时间。去首都研修了一个月回来的老师变成陌生的模样，无视他的喜欢与想念，说着晦涩难懂的语言，什么叫牺牲，什么叫放手，他只知道老师不再爱他了，丢下他一个人摸不到方向。老师怎么会抛弃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最后几页的日记语无伦次、笔记潦草，宋漪还是坚持读完了，慢慢合上被手汗浸湿的日记本，也慢慢合上发抖的眼皮，像崩塌的冰川倒落入海，他向后躺到反凉的地板上，在眼泪里融化。

头一次正视丑陋的伤疤，好像又从头到尾重历了剖开、流血、结痂的漫长过程。人生不能重来，但是噩梦可以重演。

第14章 心动魔法

管不住身体，也管不住心。

扰断噩梦的是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急切联络的信号不断传来，终于唤醒了孤岛上的宋漪。

他捏着手里的日记，赶忙跑去小桌边拿起来接通电话。是夏立。他咽咽口水，深吸了一口气才吐出一个沙哑的「喂」。

「在干嘛，怎么这么久没回消息。」男生不悦的声音流进耳朵，宋漪仿佛看得到对方郁着脸紧紧锁眉的样子。每次看到夏立摆出臭脸，他都很想伸出手指头去抹平眉头间的皱纹。

他竭力平静着语气，虽然知道鼻音已经严重到根本是欲盖弥彰，「刚刚…在收拾家里，没看到。抱歉。」

男生在那端沉默了几秒，压软了嗓音问他，「…你感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