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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城飞帅(48)

君玉从火光中抬起头来,火盆的对面,门口那双热切的目光如此坚定、执着又饱含痛苦。

两人都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燃尽,“小帅”一声长嘶,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已经穿进了这小木屋。

初升的朝阳映照着雪山顶上的白雪,白的炫目,红的耀眼。

君玉在那灌木丛里抓了一团冰雪,揉在脸上,立刻冰凉透骨,却无限清新。

一阵微风吹过,君玉抬起头来,天空流云如帜,云下群山妩媚。

她转身,看见拓桑也学样抓了团冰雪,不禁笑了:“世人都说南迦巴瓦是云中的天堂,你做向导,带我看看这云中的天堂吧。”

拓桑点了点头,双眼立刻闪烁出那种令人心折的光芒,神情无限欢喜。

这是南迦巴瓦最为陡峭的一座山谷,全部为白雪覆盖,没有任何道路可攀援,千百年来,行人止步,飞禽走兽绕道。

高耸入云的主峰怒刺上天,云遮雾绕,偶尔露出的峥嵘岩石钝如直角,更加罕见的杂草细枝颤颤巍巍。

拓桑跃上一块岩石立刻回头,君玉笑笑点了点头,也纵身上去。脚底是命悬一线的杂草细枝、身后是如沸水蒸腾般喧哗的险滩江水,凌空拍岸,激起无数水雾。二人如在半空中飞行一般步步攀援。

太阳已经到了半空,背心却越来越冰凉,君玉回头,只见下面奔腾的江水已成一片盲点,这时,拓桑已然飞身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君玉毫不犹豫地也飞身跃了上去。

岩石十分宽阔,莽莽苍苍的山体间四面水声轰隆,一条巨大的冰瀑从高空破云而出,直下千里,也不知尽头,令人陡然心惊,不敢高声。

岩石的尽头是陡峭而突兀的山壁,拓桑却径直往前走去。君玉跟在他身后,走到尽头,只见拓桑伸手一推,那陡峭突兀的山壁忽然露出一条狭窄的石缝,仅容一人通过。

二人鱼贯通过石缝,如同进入了天堂之前最后的一道关隘,君玉倚靠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下半天做不得声来。

这是一方完全属于世外的天空,没有皑皑白雪,没有肃杀之气,此刻,阳光明媚,气候如春。抬头,白的是袅袅的云,绿的是翡翠的叶,红的是绽放的花;脚下,绿草如茵,远处,溪水流淌;而身前身后则是各种各样的树木,有的高大参天,有的硕果累累,有的紫叶如雕,其间,更有各种知名不知名的动物徜徉嬉戏。

但是,令君玉惊讶的并非这些,而是前面一座小小的殿堂,宫殿的顶上,桑烟缭绕。

在南迦巴瓦的传说中,要穿越通天之路才能到达一座神宫,而那云雾缭绕的桑烟则为诸神聚集的信号。

两人直奔殿堂,却脚步轻轻,神情和心灵一样肃穆,恐惊天上人。

殿堂顶上,天然的桑烟缭绕,内外一览无余,自然天成的石椅木几,全无丝毫人为的痕迹。

“你来过这里?”

“没有。”拓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路上,如有神明指引,自然而然就到了这里。”

拓桑双眼闪亮,光芒四射,眉梢眼角喜悦无限:“君玉,你可喜欢这个地方?”

君玉微笑着点头,在轻柔如绿色绸缎般的草地上坐下,只觉得灵魂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祥。

拓桑凝视着眼前的微笑,这微笑比花更红,比叶更绿,如头顶的白云,洁净清芬。于是,他也微笑着,在这白云桑烟般的人儿身边坐了下来。

夕阳已经落下,月亮慢慢升起。

头顶的月光如此柔和,那不知名的果实如此甘美,拓桑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圣殿和身份、忘记了挣扎和痛苦,只感觉到一种不需任何修炼的心如止水。

微微的风荡涤了所有的世俗杂念,红尘往事。他看看身边同样静静望着天空的人儿,此刻,那双墨玉般的黑眼睛是如此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如一朵最圣洁的花开放在这样的圣洁之地。

他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微风吹来一阵芬芳。

头顶,神明微笑,看着两个孩子安然入睡。

朝阳又在头顶升起的时候,林间鲜花烂漫,溪间小鹿跃动。

君玉慢慢地往前走去,脚步坚定。拓桑跟在她身边,默然无语。

越过那条狭窄的石缝,君玉长长地吸了口气,外面的世界,冰雪覆盖、山峰突兀、一片肃杀。

拓桑抬头看看头顶毫无温度的太阳,瞬间万年。年华就此老去。

山脚下的“小帅”一见主人,十分亲热地长嘶一声。

君玉拉过小帅,微笑:“再见了,拓桑。”

拓桑沉默着,忽然伸出双手,第一次热切地、牢牢地抓住了那双咫尺天涯,温柔而坚强的手。

这双离别的手是如此用力,君玉只觉得心都颤抖了一下。

拓桑低头,将一枚形状十分古怪的指环套在那只手的大拇指上:“套上这枚指环,对着皴猊念那句咒语,它们就会完全听命于你。”

君玉看了看左手大拇指上这枚十分奇特的指环,抬起头来,再次微笑道:“再见了,拓桑。”

拓桑点了点头,前面,马蹄得得,那蓝袍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奔入了茫茫肃杀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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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云中的天堂(2)

最后轮值的一班士兵来到食堂,围了桌子坐下,各自端起饭碗。火头军刮着桶里的最后一点剩菜剩饭正准备收工,忽然一只碗递了过来,一个人微笑道:“幸好还有饭菜。”

火头军行了一礼,立刻道:“元帅回来了。只有这点剩饭了,我马上再给你准备一点。”

君玉微笑着摇了摇头,接了大半碗饭菜,来到桌边,那一桌的士兵行礼,君玉挥挥手,坐了下来。

一干士兵也并不拘束,边吃边谈。自元帅来西北军中后,多半时间都是在大堂里和士兵一起用餐。菜饭的质量并不怎么好,因为军中的饷银粮草已经越来越短缺,尤其是冬季,补给又相对困难,所以,君玉严令军中任何人浪费。

连年的战争下来,朝廷的财政早已十分空虚,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财政发愁,想尽了种种办法增加收入,甚至把主意动到了豪勋世族的头上,当然遭到了他们的强烈抵制。随后,又把是否能增加财政收入作为考核各地方官的标准,不过依旧没有什么成效。

君玉以前在凤凰城中时,凤凰军从无败绩,朝廷的供给尚且严重不足,但是,凤凰军好在有凤凰寨的强大商业网络做经济后盾,无论是军容、军备都十分精良。

而西北本来就天寒地冻,茫茫风沙,经济困顿,加上赤金族大军的连番洗劫,周边地区可谓十室九空,盗贼四起。

以前,地方政府碍于朱丞相的面子,提供尚相对充裕,但是,自君玉来军中后,各地方政府陆续有种种借口,粮草也越来越不继。尽管如此,君玉也知道,相比其他几路守军,朝廷对西北军的供应已经算得上是最优厚的了。这次玉树镇大捷,虽然缴获了大批武器、粮草,但是君玉念及由于路途遥远,朝廷的嘉奖与粮饷要到达只怕还得一段路程,所以不得不小心储备,以防不测。

如果士兵连饭都吃不起了,又还谈什么战斗力?

和一众士兵叙话期间,一个士兵一直欲言又止,较其他士兵拘谨,想是因为新来,第一次见到元帅居然在大堂里和众人一起吃剩饭,不由得大为吃惊。直到吃完饭他也没有开过口。君玉见他的面容比较陌生,当是招募来不久的新兵,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原。第一次见到我朝居然还有元帅此等人物,十分吃惊。”

君玉见他不卑不亢,且话语坦率,忽然心里一动,漫声道:

七星仗剑搅天池

倒卷银河落地机

战退玉龙三百万

断鳞残甲满天飞

张原神情十分激动,一揖拜倒:“元帅竟然知道拙诗。”

原来,君玉刚到西宁府军中时,无意间见到林宝山的帐营扔了一张纸签。君玉拾起一看,见得那字龙飞凤舞,而诗句虽嫌狷狂却大有抱负,便问作诗者何人。林宝山却不以为意地说是一个毛遂自荐的狂生,早已被轰了出去。

此人正是张原。

张原本是一个读书人,但是本朝科举的腐败那是众所周知的,张原秉性耿直,考了几次进士都没被录取,甚至还招致了县令的一顿痛打。张原一气之下,远走塞外,本只是为了参观粗犷雄浑的塞上风光,但是,渐渐地就爱上了这里的胡羯、羌笛,便到西宁府驻军地谒见林宝山,希望能得到慧眼识英雄者。但是,林宝山正忙于欣赏歌姬舞蹈,哪里理会得他,立刻将他轰了出去。

冷酷的现实给了张原巨大的打击,原本灰心丧气正准备游历他乡,却在途中听得新来的西北军主帅连连大捷,不禁抱了丝希望,正好遇到周以达招募新兵,就投入了新兵之中。

君玉和张原一番交谈,发现他对赤金族的认识极为清醒,对边境的形势了解得也非常深刻,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