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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268)

  直到她出嫁。

  看起来也算得上是风光了的,可直到三朝回门时,祝氏才明白,她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厚重的聘礼和祝家其他人的好名声罢了。

  那也无妨的,即便是长辈们为名为利,能让她寡母吃好穿好,祝氏并不在意那些。

  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在嫁入毛家一个月的时候。

  身为祖父的毛老爷将她拖进了房里,而她的丈夫毛汛,就这么静静看着。

  那之后的日子,俨然成了地狱。

  什么祖父、公爹、伯父、大伯,毛家里头腌臜得简直让她作呕。

  她哭过、闹过,却无力改变。

  婆母坐在她床边,红着眼睛看着她,说:“孩子,熬吧,除了熬,还有什么路能走?”

  荷氏哭得接不上气,死死拽着她的手,道:“熬吧,熬到他们都老了,死了,我们也就解脱了……”

  祝氏垂着头,想了好几天,她想不到别的路。

  公之于众?且不说外头的人信或是不信,她不愿意丢那个脸,她的脸面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还有她的寡母,哪怕是为了母亲能在祝家生活,她也要忍着。

  这一忍,就是这么多年。

  从大宅子,熬到了小院子。

  熬到毛老爷病倒,熬到了她怀了身孕。

  小日子迟了,祝氏是惶恐的,她甚至不知道,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可那肯定是毛家人的。

  孩子的到来,没有让祝氏觉得解脱,反倒是入坠冰窖。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荷氏的儿子嬉嬉闹闹着,她的心跟被刀子一刀一刀凌迟一般。

  背着所有人,祝氏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肚子,一天两天三天,直到落红了,才如释重负。

  荷氏替她抓了药,哭着问她为什么。

  祝氏却笑了,她说:“我不愿意经历轮回。你们都告诉我,熬着,熬到他们都老了,死了,这日子就过去了,可真的有尽头吗?大婆娘和婆母熬到了这把年纪,可他们的下一辈,还是那么的肮脏。嫂嫂,你敢说,你的儿子、我的儿子,不会有样学样吗?”

  荷氏猛然摇着头。

  “他们都流着毛家的血,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祝氏叹道,“万一是个女儿呢?我们已经这么苦了,难道要再生个女儿出来受罪吗?”

  荷氏泣不成声,她一遍又一遍,说着自己的儿子绝不会步上长辈的后尘,不晓得是想说服祝氏,还是想说服自己。

  祝氏却是彻底看开了,这个孩子的到来与离开,让她再也不愿意熬下去了。

  熬下去,也不会是尽头。

  她的小月子养得并不好,心已经一片死灰了,身子好还是不好,又有什么差别。

  祝氏回娘家看了母亲,她想在娘家避一避,可祝家里头最关心的是两个弟弟的科考,是要说亲的妹妹,她生活的不平顺,与他们而言,又能算得上什么?

  最让她心碎的,是她的母亲。

  许是母女连心,哪怕祝氏一句话都没有说,母亲也看出了她的艰难,整个人病倒了。

  母亲说过,若娘活着,于你是拖累,那娘就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祝氏哭得岔了气。

  她想,祝家,毛家,她总该回敬一些什么。

  那天,她照例给毛老爷送汤药。

  病中的毛老爷比从前更挑剔苛责,扬手打翻了药碗。

  那一瞬间,祝氏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一把将引枕闷在了毛老爷的口鼻上,用劲了浑身的力气,直到毛老爷再也不动弹了,才松开了。

  毛老爷死了,祝氏笑了。

  她把毛家人都叫了来。

  毛峰上前查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祝氏说:“要么报官,我什么都认下,且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要么就现在勒死我,让我就此闭嘴。”

  荷氏又是磕头又是哀求,才换来了一声报官。

  阴冷潮湿的大牢,却反而是祝氏这几年之中,过得最安心的地方。

  而这样的日子,在明日终要结束了。

  祝氏看着如魔怔了一般,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的荷氏,弯着眼睛笑了。

  把毛家所有的腌臜都大白于天下?

  那种事情,祝氏才不想做!

  她想要的,是用隐瞒来证明,她的大伯娘、婆母、嫂嫂都是错的!

  再过十年、二十年,哪怕她的坟头长草了,毛家还会在那个轮回里,永远永远走不出来。

  骨子里的肮脏,是洗不掉的,也不会被洗掉。

  哪怕是如今年幼又懵懂的小侄儿,以后也会变的跟他的祖父、父亲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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