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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福宁殿(327)

  他的身子困顿,胡思乱想一番,便沉沉睡去。

  赵世碂踩着夜色而来,在外守着的染陶见他过来,笑道:“小郎君,娘子可已歇下?”

  赵世碂点头。

  “陛下也睡下了呢。”

  赵世碂再点头:“我看看他。”

  “是。”染陶让开身子,放心让他进去。

  南方宅子与北方宅子的格局有些不同,他其实有些怕赵琮睡得不好。他的卧房内也无隔窗,仅有屏风。绕过屏风,他先是瞧见床边桌上,胭脂釉的细颈高瓶中,插有几枝粉白相间桃花。

  一见,他的指尖便有些热。

  他静默片刻,走至床边,撩开幔帐。

  赵琮怕是刚睡着还未太久,睡姿还很优雅。他平躺着,手放置在被上,呼吸平缓。房内虽点了蜡烛,却不多,灯光有些浅淡。浅淡的灯光下,赵琮的脸色到底如何,看得也不仔细。

  自在船中那一幕后,他们俩似乎都因尴尬而再未互相打量过。

  在与赵琮分开的那五年内,他其实好奇过,为何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便被赵琮影响而改变至此?为何他连皇位都不要了?那可是他曾心心念念到死的东西啊,也是他再生后为之百般筹谋的唯一目的。

  他又到底将赵琮视作什么?

  叔父?当然不可能。他们哪里有血缘关系。

  君臣?自然也不可能,他不愿他们仅是这种关系。

  他们的关系不止君臣,“君臣”这两个冰冷的字眼怎能形容他与赵琮之间。

  说来奇怪,他是个冷冰冰的人,心也是冷的,他宁愿全天下的人都离他远远的。只除了赵琮,他希望他与赵琮之间的关系,是天下独一份的,是任何一样词语,任何一个字都没法形容的。

  回到东京,回到赵琮身边后,他只想着不惹赵琮气,只想着讨赵琮的欢心,更想着如何才能立在赵琮面前,助他,护他。

  他已无时间去考虑他们俩到底是何关系。

  多年未见,他忙着修补二人的关系,他要让赵琮适应如今的他。

  他有时会担忧过分暴戾的自己会令赵琮不喜,他会刻意在赵琮面前更乖一些,更可爱一些,就像十一岁时赵琮曾笑着赞过的那样:可爱。

  虽说他依然不懂可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大约,是个好意思吧。

  他想,赵琮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他的。因为那时,赵琮每每看到他,都很高兴,都会弯眼笑。

  可是他有时又会担忧这样的他会显得过分依赖赵琮,显得有些软弱,他怕赵琮不喜。

  他甚至对自己都起了从未有过的困惑与不解。

  不知不觉间,此刻,他回过头去看一看。

  竟然从十一岁遇到赵琮之后,从他将赵琮从后苑抱出来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不同。

  他娘说,早已没有家乡。

  他们真正的家人与家抛弃了他们。

  两辈子以来,除了最初懦弱时,他一直活得看似肆意与大胆,实际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心底的迷茫。正是因为迷茫,当一切都没了时,他比谁都更疯狂地去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

  他本就是不该出生却出生的人。

  他的出生不似别人带有祝福与期盼。

  甚至他的娘,虽然后来百般疼爱他,初时也难以接受他的存在。

  可既已生为人,只要还有神志,有谁不渴望有个家,有个落叶归根的地方。

  或者说,那不是家,而是个令你一看便心安的地方,或者人。

  他娘又说,杭州是她的家,东京也是她的家。

  他,更是她的家。

  他的家?

  没人给他,他得自己去找,去拿,去获得。

  赵世碂这样看着熟睡的赵琮,忽然也明白何为家。

  有赵琮的地方,大约就是他的家。

  也是他一心向往之的地方。

  有了赵琮这个人,他大约就真能活得像个人。

  可是赵琮这样的人,谁不愿意去靠近呢。

  赵世碂呆站在赵琮的床前,直到赵琮睡得越熟,睡姿开始不复优雅,赵琮侧过身子,朝外而睡。他原本摆放在身上的手也往外伸来,一只手被他压在身下,另一只已伸出床外。

  赵世碂才渐渐回神,他弯腰,小心拿起赵琮的手,想将他的手塞回被子去。

  赵琮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他的指尖再度热起来。

  他不由又跪到床榻上,更近地去看赵琮的脸。

  难怪人们总说无知者才是最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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