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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0)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连一个小辈都能轻易将他看穿,足以说明他的态度糟糕。这话犹如一记当头棒喝,忽然迫使他开始正视一些自己刻意在忽视的事,那就是他对谢樘的在意,已经超越他的理智所能控制的范畴了。

  为什么这么在意?因为他帮自己脱了奴籍?因为自己追名逐利的时候,他带着他的身份站在他这边?还是因为自己身陷绝境的时候,他替他引开了追兵?又或是什么都不因为,只是因为……

  一股巨大的罪恶感忽然湮没了他,沉枢抬手捂住眼睛,违背良心的否认道:“我没有心事。”

  他只有任务,他的任务是找到谢樘的五丫头,将她带到汨疆去。

  舱里太暗了,李陵光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人,但他还是坐了起来,肯定的说:“你的心事和你弟弟有关吧,之前你就说过肯救我就是因为我长的有点像他,张伯也说他受了伤,他伤的很重吗?”

  沉枢一阵胸闷:“很重。”

  李陵光连忙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沉枢喉头滚动,轻声道:“借你吉言,睡吧。”

  这是一个拒绝谈话的信号,李陵光瘪了瘪嘴,心里有些失望,他本来还聊一些和他相关的事,比如他从哪里来,去三思城干什么,然而现在他只能独自到天明了。

  李陵光仰面一倒,想起从小就对他爱答不理的大哥,自言自语的呢喃道:“哎,其实我挺羡慕他的,你对他这样好。”

  以沉枢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这句话,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尖酸刻薄的扪心自问道:我对他好么?

  翌日中午他们抵达了三思城的码头,沉枢向船夫打听了唐门的所在地,得知唐门在三思城东北方,离渡口有七十多里地,于是他在渡口买了匹马。

  他问路买马的时候李陵光就像个小厮似的跟在他身边,听闻他是要去唐门,激动的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袖,“前辈,再带我一程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向唐门主取证。”

  这一点路程沉枢可有可无,他给了李陵光一百两银子,看他自己跑去买了匹马,又颠颠的追上了自己。一路疾奔,入夜时分唐门气派恢弘的大门已映入了眼帘。

  守卫问他二人来路,沉枢亮出他从张松园那里拿到的铜令牌,果然是通行无阻。

  他们被人带着往里走,半柱香后迎面奔来个十多岁的小男童,腰上挂了个球雕的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的,喜笑颜开的模样在见到他们之后就凝固了。他似乎有些六神无主,东张西望的看了看,然后咬着嘴唇朝带路的人问道:“平安大哥,不是说谢樘哥哥来了么?”

  被他叫做平安的男人笑道:“小公子,是这位贵客拿着谢公子的通行令而来。”

  小男童登时大失所望,他长得嫩白可爱,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像只小兔子,他看了沉枢几眼,就差满脸都写上“讨厌你,为什么不是谢樘哥哥”的埋怨。

  平安见他这样,登时摇头道:“小公子,这样很无礼。”

  沉枢性子冷是天性和际遇使然,其实他十分喜欢孩子,他当年在汨疆的奴集里就是许多孩子信赖的大哥,后来又因缘际会成了谢樘的随从,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事无巨细,连闻陶忌惮他有野心,都对他的本分挑不出刺来。

  他对孩子比大人宽容许多,沉枢难得的接了他的话,温和道:“他的剑来了。”

  江湖中随身兵刃和主人拥有同等的地位,也好比见那尚方宝剑如见圣上亲临,可惜这种地位孩子不承认,他急的在原地跳脚,嚷道:“剑来了有什么用!剑又不会动,不能让我骑大马,也不能将我举高高,哼!”

  他那精致的铃铛鸣动,配着他活蹦乱跳的模样,有种天真无邪的童趣。李陵光笑起来,他家里弟妹多,逗起来很有一套:“没事没事,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男童停下来,看向他才发现他长得有些像谢樘,不由对他亲近了两分,他嗯了一声,转身叮叮当当的跑了。

  沉枢一辈子都学不会这种逗哄的手段,以前奴集的孩子没有任性的权利,他们只有恐惧,而谢樘虽然任性,却很听他的话。他听了这小公子一通嫌弃,脑中全是关于“骑大马”和“举高高”疑惑。

  唐无香有眼疾,独居在竹林中的随心小苑,这里很美,修竹迎风,萤火纷飞,半遮半掩间已能看见前方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