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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123)

  王锦官背对着与他隔桌而坐,偶尔能在喧闹里听见他自己跟自己碰着杯,用一种十分悠闲的语调在哼《九歌》。

  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

  那一瞬间王锦官忽然感悟到了人跟人的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可她吃饭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只想着赶紧填饱了肚子去做事,可想想自己又好像什么也没做。

  只是嫁了个人,然后又匆匆失去了他,再独自回到出嫁之前那种茫然却停不下来的忙碌之中,仿佛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可王锦官没有机会重来,即使有大概也是差不多的结果,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好像带着一种摆脱不掉的使命,她就是她,永远没法像这个年轻人这样快活。

  这阵悲凉来的突然去得也快,被大堂里高声报菜的小二惊扰,转瞬就成了烈日下消失的水迹。

  王锦官动了下眼皮,悄无声息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杜是闲一时半刻吃不完的样子,便放下筷子给自己叫了壶米酒,兑着茶水喝了片刻。

  等到杜是闲吃饱喝足,已经是末时三刻了。

  桌上的菜还剩下一大半,他这人吃相不好,每盘都被扒得乱七八糟,仗着自己眼下有钱,便也懒得打包回家热了再吃,杜是闲半醉半醒地干坐了一会儿,接着稀里糊涂地将剩菜和自己下午的去向给敲定了。

  这些菜呢,他打算包起来送给城头的乞丐。

  至于他自己,杜是闲决定还是去糖庄混个半天,打打酱油、唠唠嗑,省得这会儿回家了一头栽倒,白天睡了晚上的觉,晚上没事净瞎琢磨。

  打定主意后他就结了账,然后提着伙计帮他打好的油纸包,脚步轻快地上了路。

  王锦官混在人群里,不近不远地跟着他,见这人先溜着城墙根摸到了乞丐的聚集地,放下了手里的物什,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转回了昨天下午他呆过的那家糖庄。

  这间糖庄的底细,王锦官昨天晚上回到衙门之后已经摸了个底朝天,十好几年的老营生、老板没换、雇的伙计也一直是那几个,近两个月来唯一的变动就是杜是闲这个特别廉价的帮工。

  门口的挑幡上写着糖庄,其实不过是个偏远又宽敞些的独门院子,大白天里敞着门,看得见里头的人或搬或搅,顺风时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王锦官贴身藏在院墙外的墙垛子里,侧耳去听院中的一举一动。

  杜是闲如此消极怠工都没人指责,院子里的人都很和气地跟他打着招呼,他刚进门没多久,屋里就乐呵呵地冲出一个人来。

  那人不由分说将他扯到了一排木架子跟前,接着从旁边的铲起几颗半透不透的圆珠子给他看。

  “杜老弟,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你快来看看这新做的霜糖,哈哈哈不是老哥哥我夸口,这个元宵时要是不能大卖特卖,我酥和饴的名号倒过来写!”

  杜是闲适才差点被他扯得飞起来,这会儿双脚踏上实地才暗自松了口气,笑着抬起眼来,伸手从面前的铲子上取了一颗珠子来看。

  然后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然有点叹为观止。

  只见他手中捏的根本不是什么冰珠子,而是一种圆润剔透并且内有乾坤的霜糖。

  它的乾坤在于霜糖只有薄薄的一层,糖体的内部被掏空,塞了些用砂糖裹成粒的花瓣末,或红或黄,晃一晃叮当作响,可观可食,委实有些风趣。

  杜是闲将那颗糖捏在指尖上举起来,细长的眼睛眯着,目光却有些放空,似乎是被这精巧的工艺给迷住了。

  老板喜上眉梢正等着他夸,等来等去却见他没反应,有些不满地轻轻推了他一下,用双层的下巴努了努霜糖:“啧,好还是不好,给个说法啊。”

  杜是闲“嗨”了一气回过神,趁着答话的功夫将那颗霜糖扔进了嘴里,一半清晰一半含糊地说:“何止是好,简直是说巧都不为过,我有预感,老哥你很快就要春满乾坤了。”

  “那还不至于,”老板憨厚而谦虚地挠了挠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老弟,我、我想托你给它取个名字,我自己来的话怕是离不开什么狮子糖、花花糖之类的,太俗了,上不了台面,你有学问,帮我想想吧。”

  说漂亮话本来就杜是闲的长项,这事对他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加上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说了句“我试试”,接着又将那颗糖摇了几下,不多时就有了主意,建议老板将它叫做“落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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