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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180)

  他什么都做不了,从前是,现在是,也许根本就没有的以后亦是如此。

  能死的时候犹豫不决、想死的时候却又无计可施,自己似乎总在迟疑,以至于这一生都在做错误的决定,受罪有应得地磋磨。

  可他又有什么罪呢?

  扇贩子昏昏沉沉地想到,他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放过火,只有一个无处洗刷的欲加之罪。

  当年尊严被碾碎,他还信这人间有光明,可事到如今才发现太执着的人并不适合苟活于世,因为他们所寻求的东西永远无法如愿以偿,如果放不下,就只能堕入煎熬的红莲烈火之中。

  只有挽之押对了宝,他当年的自尽不是懦弱也不是屈服,而恰恰是分外清醒的独善其身。

  所以挽之还是挽之,他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同袍了。

  扇贩子觉得自己可怜也可恨,刚想笑一声来表达讽刺,却没料一口气到了嗓子眼忽然变作瘙痒和腥甜,催得他脏气逆涌、喉头做呕。他控制不住地将头抬了半寸,然后猛地往下一点,张嘴吐出了一大口红黑色的血瘀。

  那些淤血想必在他体内淤积了有一阵子,稠得拉出了血丝,黏糊糊地砸在地上,让人感觉他的肺腑里好像都烂透了。

  女刺客惊呼了一声“先生”,问他怎么样。

  扇贩子却顾不上答她,头晕目眩地继续吐了三遍,地上淌晕出铜盆大小的血摊,血落的动静如同雨幕。

  李意阑和白见君凭经验都看得出来,这个人眼下确实是到了生死关头,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

  白见君是觉得他这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虽然死了可惜,可是活着也痛苦,生死都是这人选的,他既然愿意保密,那就是打算舍掉性命,白见君愿意尊重他,而且也笃定李意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李意阑则是耐着性子,在跟那女刺客比谁先沉不住气,所以每次心里想叫人传大夫的时候都会抠一下手板心,告诉自己再等等。

  然后他等了三次,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女刺客开口说谩骂之外的话。

  她说:“他是我们和上头唯一的接头人,一切信件由他接收和销毁,我们只能收到口头的命令。你就不怕打死了他,之后什么都查不到吗?”

  江秋萍喜闻乐见地眯了下眼睛,心说终于,她开始多说多错了。

  李意阑本来还在门口留了个“惊喜”,一见这发展忽然也觉得用不上了,连忙内心暗笑可脸上却冷淡地说:“姑娘,你这威胁真是可笑,本来他活着也什么都没让我查到,你觉得耐心已经耗尽的我,会在意一个哑巴的生死吗?”

  “再说他也不是你们当中第一个在这里丧命的,有一就有二,我已经略微有些适应了,你不用拿这空话吓我。我还有事,得告辞了,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们师爷说。”

  说完他将头一点,转动脚尖就准备走了。

  女刺客听到那个“丧命”时就呆住了,愣到李意阑准备走了才回过神来,有些迟钝地说:“……谁?谁丧命了?”

  李意阑盯着她的眼睛说:“盈字号的那个袁宁,是不是叫袁……”

  他话音未落牢中忽然“噗”的响了一声,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那个扇贩子又喷了一口血,这回血色鲜红,一看就知道不是旧创而是新伤。

  扇贩子完全是怒急攻心,他虚弱地气息都前后不继,可还是费力地抬起了头,唇间血沫喷扑地说:“你……说、什么?袁……袁宁死了吗?”

  谁都看得出他是真的伤心了,问完那句话之后他也不等回答,好像已经接受了袁宁的死讯,眼神和表情同时灰暗了下去。

  李意阑陡然感觉到那个年轻人对这人十分重要,他顿了一下说:“没死,我诈你的,但是快死了,你要见他吗?我让人将他抬过……”

  “不用,”扇贩子说完这句之后,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虚弱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要动他,救活他,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李意阑的心跳猛然加急,头一次有种抓住了真正把柄的实在感,许多个问题在他脑子里你争我抢地往外挤,但考虑到扇贩子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他还是按捺住急切,只问了两个最简单的问题。

  “你是谁?”

  扇贩子被这个简单却又尖锐的问题刺得心如刀绞,他恍如隔世地呢喃道:“刘芸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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