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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众(255)

  常远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圈,他惊异于老袁的措辞,以及说起他父亲时语气里的满不在乎,仿佛那就是个肮脏的乞丐,连恨也不屑于给他。

  “我也不是要编排自己有多惨,但我小时候……”

  老袁在那头笑了笑,接下来有几秒钟没说话,只有一阵略重的呼吸声,像是一口烟抽到肺里又吐了出来的感觉,然后他才说:“过的确实挺j8难的。”

  常远在chuáng上翻了个身,他总觉得下面的话不能随便地当成一个故事来听,于是蹬掉拖鞋正襟危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仍然觉得邵博闻请老袁来开导他的做法不对,伤疤纵然不会再痛,却是一个不会磨灭的、代表伤害的记号,回忆是它的后遗症,可他又不能免俗地被天xing里的自私禁锢,希望看看别人的痛苦,然后从中汲取出一种“没什么大不了,他也是这样”的从众感受来抱团取暖。

  老袁不知道他心里的羞愧,他只是在对面平静地讲述,经历沉痛,可常远觉得他已经抛弃了那些,所以语态没什么激烈的起伏,倒是有些冷眼旁观的鄙夷。

  “我老娘跟袁初生吧,有生育问题,一直没孩子,在我们那巴掌大的小地方,这也是个能议论很多年的话题,让人抬不起头。那时候医疗没这么高的水平,乡镇医院也很难查出什么来,我们那旮沓妇女又没地位,所以外边都传,是我妈不孕不育。”

  “可就是没人质疑他的男xing尊严,老东西还是完了,因为他心里有病,知道不争气的是自己的前列腺。”

  “我没出生之前,他在外头打工,背着我老娘在外头搞小姐,据说专捡屁股大的挑,还加钱不许别人戴套,承诺怀了就娶。一起打工那些老爷们都会帮他打掩护,因为觉得他倒霉,娶了个子宫就是摆设的老婆,可这事儿既然gān了,就总有被捅穿的时候。”

  “然后小姐换了好几个也都没怀上,他差不多心里有数,一自卑就扭曲了,慢慢科技发达了,一查还真是,jīng子存活率低,回家gān什么都气不顺,好吃懒做,没几年就染了一身的瘾。”

  “我娘生我的时候三十六,我和我妹子还是龙凤胎,天大的好事,就是来迟了。”

  “那老东西早就没了人样,酗酒、赌博,还打人,事后又总是后悔得一跪就是半天,痛哭流涕好像悔得恨不得去死,眼泪一gān再接着喝。”

  “不过他有一点特牛bī,就是醉得方向都分不清了还知道重男轻女,打我的时候只要手里有家伙,从不往我胯那儿去,生怕断了种,可我妹子没有小jījī护身,被踩坏了子宫,最后只能嫁了个同样不育的卖卤菜的瘸子。”

  老袁在这里停下来,打火机的动静响了一声,应该是又点了一根烟。

  常远一边震惊于竟然有父亲能狠毒到这个地步,另一边又忽然觉得比较真是衡量幸福指数的度量尺,比起老袁和那些跟他经历相当的人,他自己在池枚那儿受到的约束像是无病呻吟,这让他觉得他受不起老袁的开导。

  于是他向老袁道了个歉:“对不起,邵博闻和我都不该让你跟我谈这些往事,咱们换个话题唠吧。”

  老袁嘿嘿一笑,嗓音温暖而有力量,他说:“别,哥想拉你一把,如果你想上来的话。”

  常远一瞬间感觉邵博闻简直是请了个神助攻,不然怎么能一针见血就戳中了池枚对他来说就是个沼泽天坑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这就是邵博闻劝不了他的原因,那人或许懂得很多道理,也能预见许多结局,但他对父母没有恨意,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他就做到了,他胸襟坦dàng,甚至不会说池枚一句坏话,所以没法平息自己早已扭曲的爱恨jiāo加。

  可是老袁不一样,这人把他的经历往你面前一摆,那种削骨销ròu的气魄就能让你跪下,你没他恨得深,你横不过他。

  老袁又说:“我平时不跟人说这个,老子可是餐饮界的王健林,数钱数到手抽筋,哪有功夫提这些破事给人当人生导师?可邵博闻是个连钱都不要的傻缺,我就知道他要不是真没辙,是不会来找我的,而且你这个、这个老……额……男、男人?cao,叫着怎么都这么别扭!”

  像他这么劝人迟早要完,重点偏到了太平洋,可常远还是笑了,并且不明白自己就是说句人话,怎么心里还像有点甜似的,他说:“叫对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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