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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片马(8)

好不容易火灭了,人已经成了焦黑一团。

二娘侍妆紧紧搂住女儿,把她的头按在怀里不让她去看。

耀祖、中元木楞楞地看著,连哭都不会了。

守根在方驼子脚边跪下,泪流满面。

耳听南大街惨叫哭叫声一片,眼看家园被火海淹没,守根捏紧拳头,满怀怒火。

舒家!我们怎么得罪你了?

春天走了,夏天过去了,秋天还没感觉到,片马的冬天就又来临了。

从入冬到快过年的现在,挣扎于生活中的守根似乎已经忘了远在他方的人。

根子哥,你成家了吗?

这封信,数来数去就八个字。

守根看著手里这封经过辗转反复才到他手里的信,轻声笑了笑。

第一次,他托人给舒三刀回了一封信。

成了。

就两个字。连落款也没有。

他不知道这份信舒三刀什么时候能收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他只是想,他该给两人之间画个句号了。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样填饱家人的肚子、以及怎样挨过这个似乎漫长无期的寒冬。至于某个小流氓,……他现在怎样,已经跟他没有多大关系。

每天每天,起早贪黑,凡是能变成钱、弄到饭吃,只要不是违背良心的事,他什么都做。忙得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它事情。

如果换在一般人家,有个像他这样努力赚钱养家的人,家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差。只可惜何家不但有个患了富贵病的何清韵,还有两个只知书本不知世事的书呆子。

日子虽然苦,但守根并没有绝望。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何家以后一定会越过越好、一定会度过这段煎熬的日子。

两年后。

三月,没有和煦的春风,还在刮著凌厉如同刀刃一般的冬风时。

这天傍晚,他无意间看见了某人。

说起来那人变化还真大。

相信除了自己,大概没几个人还能看出那人就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地痞小流氓。

他想那人应该没看到他。

毕竟任何一个男人搂著本城最有名最漂亮的花娘、坐在本城最贵最好的酒楼、喝最醇最陈的花雕时,大概都不会注意到一个正跪在地板上擦抹客人呕吐物的杂工。

把醉鬼吐出来的东西用煤灰盖了,扫进簸箕,再用抹布一点点把地板擦洗干净的他边干活边想:这小流氓不知道在外面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短短三年就发达成这样。不对,从他第一次出去到现在有六年了吧?

……没错,他承认,他就是心理不平衡。

这之后,他又看到那人两次。

一次是在他去城西借高利贷时,被人拒绝赶了出来的时候。

那时那人正在路上痛揍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赌场老大。在他周围,地上还倒了十几个惨哼不断爬不起来的小喽罗。

他低著头从他身边绕开走过。

过了几天,他就听说城西最大家赌场的老板换人了,只是老板的名字并不叫舒三刀。

第二次是在他跪求药铺掌柜,求他按照药方子配两副药的时候。

那时那人正在对面和点心铺的俏寡妇调笑。俏寡妇整个人都快依到他怀里了,那流氓索性来了个软玉温香抱满怀。

药铺掌柜没有给他药,就连他愿意给他白干三年都不成。相反药铺掌柜还说:要 来我这儿做学徒的多著呢,不差你一个,去去去!真是的,要是人人都来求我送药,我这铺子还用不用开了?

于是当天傍晚,他站在了城西最有名的卖市街上。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很不满的声音。

守根抬起头。

很高,很雄伟。

男人身材相当高大,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还多。光是那副魁伟的身材就能让胆小的人在他面前两腿发抖。

男人不但高大,还特别结实。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体有多精壮似的,大冷天竟然只穿了件单薄的布褂,胸口那儿还敞开著。从那里可以清楚看见男人浑厚的肌肉和紧致的皮肤,还有些不太明显的伤疤。那种感觉,只要是个女人,大概都想趴上去咬两口。

男人的脸也跟他的身材一样,充满威迫性。整张脸线条硬邦邦的,五官像是用尺子在脸上量好了距离一般,端端正正。整体说来算不上特别俊美,但却充满男人味,尤其再加上下巴一圈青厉的胡渣。

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会让最浪的荡的妓的女立刻腰软的男人。

从内在看,……内在就不用看了……

瞅瞅四周,一群或蹲、或站、或席地而坐的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副沧桑瑟缩的穷样。守根心想:你看不出来吗?

「喂,老子在问你话,你听不见啊!」男人双手叉腰,恶声恶气。

「我老子还在城隍庙等我拿钱回去,这位大爷,您哪位?我认识你吗?」守根慢腾腾地道。不是他故意慢腾腾,实在是饿得没力气说话。

「你!」恶霸双眼一瞪,「小子,敢这样跟刀爷我说话,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喂,我问你, 你是不是在这儿卖呢?」

「没错。这位爷,您要买吗?」

「嗯。我是想买个仆人,不过就你这样……」上下左右瞄几眼,男人不屑道:「下锅都不够烧一锅的。」

守根没吭声。

「跟爷走吧,回去带你过好日子,你以后要好好侍候刀爷我知道不?敢不听话,一天三顿打!」

守根眼睛一亮。

恶霸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爷,您看我怎么样?小的很能干的!价钱便宜,只要五两银子买断一生!爷,我什么都会,什么粗活都能干!」

守根用他最快的速度,绕过男人,追上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的人物。

……寒风吹过,撩起男人衣摆……

「何!守!根!」恶霸炸了。

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那瘦削男人的衣领,对正对他打量的管家样的中年男人大吼:「你他娘的给老子滚!蹲茅坑还有先来后到呢!这是老子先看上的!你看,看什么看!再看老子剁了你!」

「小子无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中年管家怒了。

「老子管你是谁!滚滚滚!」高大的男人一把推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中年男子,扯著守根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你竟然敢……」

中年人话未说完,就见周围呼啦一下突然出现了四五个地痞流氓样的人物。

「刀哥,怎么了?是不是有不长眼睛的人得罪您了。」

「刀哥?你是舒三刀?」中年管家的脸色变了。

「对,这是我们刀哥。哎哟,这不是高老二家的管家吗?怎么,不认识刀哥呀?还是高老二根本就没把我们刀哥放在眼里啊?」

中年管家连话也不敢多说,低头从混混中挤过,一溜烟跑了。

「哈哈!刀哥,您来这买仆人呀?」说话的混混上下打量了被拎在男人手里的瘦弱男子几眼,鄙视道:「就这样的?跟个病痨鬼似的,能把您侍候好嘛。刀哥,您要找仆人,小的我包了,保管帮你找几个……」

「闭嘴!」男人不领情,眼睛一翻,「老子就看上这个了!还有你们别再跟著我,老子看了就烦!」

「是是是。小的们不会跟著您,小的们只会在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次轮到守根翻白眼了,这帮小混混也太不会拍马屁了吧?拍这么明显,当听的人都是傻瓜呢!

显然叫刀哥的男人并不是傻瓜,挖挖耳朵,眼睛一斜,吐出一个字:「滚!」

立刻,卖市街上一个地痞流氓样的都看不到了。

「根子哥,」男人转回头,讪笑道。

「放开我。」

「哦。」男人立刻松开守根的领子,还给他拍了拍灰。

守根抬腿就走。

「等等!那个……」拉住守根的手赶紧松开,挠著下巴上的青青胡渣,男人凑近守根,腆笑道:「根子哥,是我呀。」

「你是谁?」

咻……几乎可以听到声音似的,男人立刻萎缩了。

「我是、我是……你是真不认识我还是假不认识我!」男人突然挺直腰大吼。

「这位爷,您也看到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您又是怎样的人物,怎么看,我也不会认识您啊。喂!你干什么?放下我!叫你放下我听见没有!」

没有!

男人扛著守根大步向前走。

「放我下来!他娘的!你不嫌丑,我还要出门见人呢!」

直到听到这句话,男人这才把守根从肩头放下。

「先说好,你要是不肯跟我走,那行,我就扛著你在片马城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舒三刀买下了你何守根做老婆。」

……你要敢这样做,我立马去买耗子药毒死你!

舒三刀回来了。

岁月的脚步、外界的历练让他从一个耍泼撒赖的少年成长为一个……

有人说三刀越来越像一个浪子,充满男人味、诱惑著所有女人的浪子。

有人说三刀越来越有气势,现在回来想来是要在片马作一番事业。

也有人说现在的三刀充满了神秘感,没有人知道这五年来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发达起来的,他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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