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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嫁(6)

  她说罢,自己就坐到了临窗的书案前,等着丫鬟们过来磨墨、裁纸。

  轩窗半推,抬眼就能瞧见圆月,悬挂在碧穹,宛如黑色绒布上托着的宝珠,清湛琼华倾了满地。

  人散露深庭院静,半墙明月摇花影。

  “姑娘,还是早点歇了吧。”踏枝上前,柔声对凌青菀道,“您身子骨不好......”

  凌青菀蓦然回眸,瞥了眼踏枝。

  踏枝倏然觉得,她从小服侍着长大的姑娘,眼神锋利如刃,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凛冽,不容他人置喙。

  踏枝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小挪了半步。

  “磨墨吧。”凌青菀语气幽静,比月华还要清冷,对踏枝道。

  踏枝仍对她方才那眼心有余悸,不敢再质疑,轻声道是,默默帮她将墨汁磨好,才缓缓退下去。

  凌青菀伏案,照着字帖临摹。

  她的字,娟秀圆润,有点矮,怎么也写不长,令她苦恼。故而,她越发仔细,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时辰。

  两个大丫鬟,不敢打搅。

  一直到了亥初,凌青菀才睡下。

  服侍她睡下之后,踏枝和挽纱抽空去梳洗。

  两人就偷偷说悄悄话。

  “姑娘这一病,怪得很。”踏枝说。

  挽纱同意:“之前还说不爱吃糖。”

  凌青菀嗜糖如命,什么甜的都爱吃。

  今年五月,她满了十五岁,没过两天就月汛初潮了。她的母亲——凌大奶奶景氏说,女孩子来了月汛,就不再长个子,不能多吃糖,否则腰身要圆了。

  从前肥白些,也是讨喜。

  可是这几年,又不时新肥白了。

  贵胄千金多窈窕。

  因此,大奶奶景氏断了凌青菀的糖,什么肥腻的吃食都不给她,她为此委屈、哭泣也不止一回。

  大少爷偷偷给她买糖吃,踏枝和挽纱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那么爱吃糖的小姑娘,突然说不要糖了......

  “不止不吃糖,还会背医书。”踏枝道。

  她们俩说完,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这两丫鬟,是凌青菀母亲景氏的陪房,从小服侍凌青菀。她们最了解凌青菀的,连一个神态都清楚。

  凌青菀病好之后,很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她们又只能说得出这两件事:不爱吃糖了,会背医书了。其他的,说不明白。

  越是说不明白,越发诡异。

  从前的凌二姑娘,憨厚寡言,素净温软。

  她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寡,可能影响了她,所以她偏好淡色的衣裳,不爱出门交际,不爱脂粉钗环。

  “眼睛!”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踏枝突然道,“姑娘眼睛不一样了。”

  挽纱笑道:“这个没变。”

  “变了。”踏枝笃定,“眼睛很厉害,像......像......”

  她半晌形容不出像什么,或者像谁。

  两个丫鬟嘀咕了半天,这才收拾妥善,各自去歇了。

  今晚是踏枝值夜,她仍睡在凌青菀里屋的炕上。

  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没有吵到凌青菀。

  半夜的时候,踏枝突然听到凌青菀说梦话。

  第二天,刚到了卯正,凌青菀就醒来。没有噩梦,做了个温馨甜蜜的梦,所以精神很好。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清晨。她伸了伸懒腰,亲自推开了窗棂。

  她批了件湖色褙子,立在窗边深吸一口气。

  踏枝比凌青菀后醒来。她抬眸,瞧见窗边的佳人,身姿婷嫋,云鬟蓬松,肌肤莹润,似娇花照水。

  “姑娘真的长大了,比从前好看。”踏枝心想。

  踏枝替凌青菀梳头的时候,想到昨夜凌青菀说梦话,忍不住告诉凌青菀:“姑娘,您昨夜做梦,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凌青菀问。

  “说要回家.......呃,还说不怕祖母和婶娘,要跟嫂子过......”踏枝道。

  凌青菀笑了。

  她大哥尚未成亲呢,哪里来的嫂子?

  “你听岔了。”凌青菀笑道。

  “是真的,姑娘!”踏枝道,“姑娘不仅仅说梦话,还有口音!是太原话,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

  凌青菀的母亲,出身太原府望族。

  踏枝是陪房的女儿,也是太原府的人。她虽然在京里长大,学会了官话,可是仍保留一口纯正的太原口音。

  她说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足见凌青菀平时不会说的。

  凌青菀心里,多了几分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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