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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同人)救赎(6)

“你当时可以来找我。”半晌,他才再次出声,“就算不去找乔托,也可以来找我。”

安娜盯着手里的《圣经》,说不清自己是不知道该怎样答他,还是不想答他。

“安娜,很长一段时间内事情的确只会越来越糟糕。”G似乎一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他的嗓音稳下来,不再像刚刚字字斟酌:“但绝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糟糕。”

安娜捏着《圣经》的手指动了动。她踮起脚,扶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G像是因她的动作小小一惊,条件反射地扶住她的胳膊以防她跌倒。

“告诉乔托,我相信他。”她轻声说完,吻了吻他纹着刺青的脸颊,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安娜回到了她的屋子里,她没有去看G是否已经离开,而是脱下大衣直接来到了卧室。壁炉内燃着的火焰将房间烘烤得非常温暖,还躺在床上的男人搂过她,看了眼她手里的《圣经》。

“我不知道你还识字。”他大笑着这么说,又去吻她的唇。

安娜抱住他,任他亲吻自己的下巴,锁骨,胸脯,一路往下。她记起她第一次接待那个爱尔兰人时想到的那个红发男孩儿。这是她头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在拥有她这辈子唯一一份爱情的时候,也已经失去了它。

☆、05.

作者有话要说:BGM:

一八七二年的冬天,安娜回到了托尔托里奇。

站在墨西拿一间小旅馆房间的窗口,她能够望见安逸的托尔托里奇小镇。镇子的南面是光秃秃的麦田,再往南则是大片气息奄奄的枯黄色杂草,草丛的尽头低伏着一团色彩灰败的建筑群,它紧挨着一条长长的铁轨,通往巴勒莫的铁轨。那里就是她曾经居住的贫民窟。

安娜在第二天的早晨揣着手枪来到贫民窟,希望能够找到汤姆。这儿的街巷一如她记忆中的那样肮脏,垃圾的馊臭味儿和腐肉的气味与空气中的尘埃亲密地相连,一幢幢石屋屋顶的防水布滴着水,街角蜷缩的邋遢身影时刻窥伺着出没在附近的人。

她穿了件脏兮兮的衣裙,在脸颊跟头发上抹了些烂泥,脖子上缠着一条破布似的围巾,遮去她的半张脸,佯装落魄,警惕地握着揣在衣兜里的手枪。她走到她和汤姆从前居住的小石屋前,听到了从那破败的门后传来的女人的呻/吟。安娜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通过门上的裂缝向屋子内张望——屋里的角落还安置着那张干草扎成的床,一个女人背对着她躺在那儿,她的一条腿在床上,身子却滚了下来,两手扒着床沿,像是在痛苦地挣扎。安娜犹豫了一会儿,迅速推门进了屋,举起枪来指着那个女人,然后慢慢走近:“你是谁?”

女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她抬起冷汗淋漓的脸,在看到安娜的枪口时竟没有恐惧,而是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水中的浮萍,痛苦地蠕动身体爬到安娜的脚边,抱住她的腿乞求:“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我的孩子……”

安娜这才注意到这个女人是个孕妇,她腿间的衣物已被什么粘腻的液体濡湿,干草床和地面上也隐约见得到水渍。羊水破了,安娜很快就判断出来。

“帮帮我……帮帮我……”女人还抓着安娜的脚,她额前的棕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黏在她清瘦的脸庞上,令她看上去狼狈不堪。而她的五官因为剧痛几乎皱在了一起,眼里却亮着疯狂的光。她的手臂和身躯一样瘦骨如柴,只有她的腹部高高挺起,那里孕育着一个可能带走她自己性命的生命。

安娜皱起了眉头。不论是对于妓/女还是对于贫民窟中生活的女人,新生命的出世都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很清楚这个女人极有可能会因为生下这个孩子而死,而安娜几乎能料到这个孩子的命运:他需要经历寒冷冬季的折磨,在那之后还会有一场灾难似的瘟疫,就算他活了下来,也不知道会在哪次不幸中死去。安娜并不想帮助这个女人,她甩开了女人的手,后退两步,打算转身离开——这时她听到了女人绝望的哭喊,她无意间看到了屋子的角落里那个用石灰石画出来的模糊的白色十字架。

安娜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猛地转过身,拾起干草铺在一旁一块干燥的地面上,又取下自己的围巾铺上去,把女人扶到上头平躺着。“你坚持住,我去找热水来……”安娜匆匆对女人交代,站起身想要出去,小石屋的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外头拉开。在安娜掏出手枪以前,金发青年已经踏进了屋。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安娜,线条柔和的眉眼间神色一滞。

“安娜?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脱口而出她的名字,这也让安娜回过神来,认出他是乔托。但乔托的注意随即又转向了她脚边的褐发女人,在听清她痛苦的呻/吟声后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怀里抱着的纸袋掉下来,还冒着热气的面包从里头滚了出来。

“萝拉!这是怎么了!?”

“她快要生了,帮忙找些热水来,快!”安娜扑上前阻止他要走过来的脚步,拽住他的胳膊使劲儿摇晃试图让他保持冷静——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乔托的反应很快,点了头就赶紧离开,没过多久便提来了一桶热水。

混乱之中安娜替这个叫做萝拉的女人接了生,是个抱上去不过三磅重的女孩儿,幸运的是母女平安。安娜看着萝拉睡过去之后走出屋子,已是正午,乔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坐在门前,那女婴睡在襁褓中已不再大哭,她的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肤色通红,阳光下就像只被拔去了毛发的小猴子。“安娜,快抱抱她,”乔托抬头冲安娜高兴地笑起来,他动作娴熟地抱着孩子,安娜想起来他八岁那年就常常抱着半岁不到的蓝宝四处跑,“真是个幸运的孩子,她在姑姑的帮助下来到了这个世界。”

“什么?”安娜从他手中接过孩子,那个瞬间像是被阳光晃到了眼,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你说……她的姑姑?”

“安娜,萝拉是汤姆的妻子。”乔托对她微笑,他的笑容还像儿时那般干净圣洁,天光模糊了他的脸庞,在他柔和的目光中安娜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父,而他的声音更是有如天籁:“你救了汤姆的妻子和女儿。”

安娜僵硬地抱着怀中的婴儿,她愣愣地盯着乔托,微张的嘴唇颤抖着,好像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内心涌起一股奇异的酸涩,既像喜悦,又像痛苦。她最终低下头来,动了动嘴角,对怀里熟睡的婴儿露出有些怯懦的笑容。她再次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看着她,看着她抱住的小生命,看着乔托,看着贫民窟,看着西西里。而这一次,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诉,告诉她新的生命降临到这世上时的珍贵。

安娜在这天晚上见到了汤姆。他满脸的胡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插着手枪。在听说这天发生的事后,汤姆几乎是扑到了妻子的面前亲吻她的脸,然后又抱起他们的孩子,笨拙地将那个比他宽大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婴儿捧在手中,低下头虔诚地吻她的小脚。安娜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泪花。

安娜在托尔托里奇小镇租了间屋子,把汤姆一家接了进去。她给他们买了充足的衣物,春天到来之前请来了医生给孩子打针,陪伴他们度过了一八七三年的春季。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安娜的钱终于不够用。她开始在天黑后徘徊在镇子外,穿着她那些漂亮而廉价的衣裙,在脸上抹粉,往身上喷香水儿。她招到了不少客人,这也让针对她的流言在小镇里蔓延开来。

汤姆不再收她给他们的钱。安娜看着他的眼睛,维持着将钱递给他的动作,许久都没有收回手。“你嫌弃我的钱?”安娜攥紧那几张钞票,她眼眶泛红地直视着他,手用力得发抖:“你不屑于用我的钱?因为我是个妓/女?”

汤姆欲言又止。安娜带着钱沉默地离开。

她流连在镇外的一间酒馆中。这儿充满了性、暴力、黑色交易、毒品和秘密。她喝了很多酒,自言自语地背诵着她烂熟于心的《圣经》,在一个陌生男人亲吻她的头发时哭了出来。第二天安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正躺在她原先住着的小旅馆的卧房里。倚在窗边的红发青年一语不发地背光而立,他手中夹着烟卷,脸上火焰般张扬的刺青像是在昏暗的光线里燃烧。

“起来吧,”他对她说,“去吃点东西。”

安娜闻到了自己身上那廉价的香水味儿。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流泪。

重新回到切法卢不久,安娜就听说了汤姆入狱的消息。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汤姆就是这几年在西西里活跃起来的青年党的骨干成员。青年党反抗政,因为政府对黑手党的暴行视而不见,偶尔还会助纣为虐。捉住汤姆的是刚到西西里岛不久的弥涅耳瓦?布鲁尼公爵,安娜事后才从一些政客那儿听说,这个女公爵实质上就是意大利王国政府派来西西里重整“规矩”的政客,她是意大利王国政界的一只毒蝎,他们都称她为阴毒的魔鬼。

安娜不得不又一次回到托尔托里奇,她在那儿长期地招揽生意,好养活失去了丈夫的萝拉跟她的女儿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