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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一对(15)+番外

从单车后座跳下来,赵亦晨扶着车,见小姑娘呆呆地望着前方,半张着青紫干裂的小嘴,一声不吭。

“我大孙女儿是个哑巴。”独眼的老人望过来,抹着眼泪插嘴,“爹妈都病死了。”

那天母亲没有穿警服,兜里揣着手铐。赵亦晨见她将手伸进兜里,转头看了眼那独眼的老人,他便畏畏缩缩地敛起眉眼,噤了声。

母亲又去看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这是你爷爷吗?”

僵硬的胳膊动了动,小姑娘终于仰起了小脸。赵亦晨站在单车旁,看见她怀里吊着脑袋的婴儿也毫无生气地晃了晃头。襁褓敞开了一些,他发现她被折断的脖子边有几个青黑的印记。他记得母亲曾告诉过他,那是掐痕。

而小姑娘还是没有开口。她仰头看向母亲,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里淌出眼泪。那咸涩的泪水卷起她脸上的煤污,让她哭成了花脸。

她穿得那样少,跪在隆冬凛冽的寒风里,瘦骨嶙峋的身子抖成了筛糠。

他想,她的眼泪或许也是冷的。

母亲握住了她抱着孩子的手。

“孩子啊,别怕。”赵亦晨盯着母亲的背影,听她用她最柔和的声音,温声细语地鼓励,“告诉阿姨,这是你爷爷吗?”

小姑娘颤抖着,瑟缩着。眼泪淌个不停。

赵亦晨呼出一口白气,突然觉得四周很安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小姑娘怀里那具小小的身体不再有的声音。

白气模糊了她们的身形。等到水汽散开,他便看到母亲从兜中掏出散钱,统统放进了老人端着的破碗里。然后她站起来,回到单车边,跨上了车。

赵亦晨也重新爬上后座,抓紧母亲的大衣,感觉到母亲踢开支架,使劲踩起了脚踏板。

回头往桥头望过去,他见小姑娘和独眼的老人仍然跪在原地,没有再问母亲任何问题。

因为他知道,小姑娘最终点了头。

母亲载着他越骑越远。他一直扭头望着那个方向,直至那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自此,也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内容提要一开始填的是“遇见”。

最后我改成了“远离”。

这两天新房子那边装修快收工了家具不断送过来事儿特别多……而且腰疼得厉害准备去医院看看……所以没更新抱歉T^T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然后等我进度跟上了就恢复一日双更!

第15章7-2

从民警怀里接过赵希善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女警先前给小姑娘换上了家里孩子的衣服,以防她着凉。赵亦晨抱起她,便觉得比白天要沉一些。

鉴于孩子情况特殊,他得到批准,可以带她回宾馆过夜。

派出所距离宾馆只有二十分钟的脚程,赵亦晨没有打车,只抱着小姑娘沿人行道慢慢走回去。夜里风大,所幸她穿得厚实,外套后头还有一个带着兔耳朵的兜帽。他替她戴上帽子,听着一旁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的声音,沉默地目视前方,走了许久才问她:“要不要自己下来走?”

小姑娘趴在他肩头,动了动小脑袋。是在点头。

等到赵亦晨把她放下来,她便抬高细瘦的胳膊,伸出小手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他身形一顿,而后回握她柔软冰凉的小手,牵着她往前走。

他们的影子连在了一起。

低下自己的小脑袋,赵希善只字不语地瞧着那一会儿缩短、又一会儿伸长的影子,一边走一边尝试性地抬高小脚拉长自己的影子,然后重新放下脚,在踏出下一步时抬高另一条腿,瘦小的身子随着这循环往复的动作轻微摇摆,帽子顶端的兔耳朵也在晃动。

光看影子,就好像他牵了一只小兔子。

“善善。”没有打扰她的“乐趣”,赵亦晨只注意牵稳了她,以防她跌倒,“爸爸工作很忙,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和爸爸一起生活,就要经常跟姑姑在一起,听姑姑的话。”低头见小姑娘依然专心致志地研究影子,他才停顿片刻,捏了捏她的小手,“知不知道什么是姑姑?”

她摇摇头,没有抬起脸看他,继续抬起自己的小脚。

“就是爸爸的姐姐。除了姑姑,还有姑父和一个哥哥。”只好自说自话,他重新看向前方,盏盏路灯照亮他们的前路,最终成为漆黑夜幕里一个明亮的光点。他忽然就想起了胡珈瑛。也许过去的几年里,她也曾牵着赵希善走过这条路。

鬼使神差地,赵亦晨低头问她:“这些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

小姑娘抬高的小腿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影子上。她停下脚步,不再走动。死死抓着他的手,她仰起小脸,眼里盈着那刺眼的灯光,满脸眼泪地对上他的视线。

赵亦晨脑仁一紧,蹲下身来,轻轻掰过她的肩膀,伸手覆上她微凉的耳朵,拿拇指刮去她脸上的泪水。她却还在哭,直直地看着他,红着鼻子,温热的泪水不住淌下来,流过脸庞,滑进他的指缝。

“对不起,我不该提妈妈。”低声同她道歉,赵亦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而低沉,仅仅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话,徒劳地拭去她的眼泪,“对不起善善。对不起。”

联想到她白天在医院的反应,他意识到她或许不仅是因为失去了母亲而患上抑郁症。

她极有可能看到了什么。那是与胡珈瑛的死密切相关的。

可她还那么小。一提到妈妈,就哭得那样伤心。

他怎么忍心问她。

最后,赵亦晨把小姑娘背回了宾馆。

趴在他背上时,她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等到了宾馆,却已经沉沉睡去。赵亦晨出示自己的证件,重新开了一间房,将她背回房间,轻轻放上床,盖好被子。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醒来,只在他替她拨开额前的头发时抽了抽鼻子。兴许是刚哭过,睡梦里还有些委屈。

赵亦晨从洗手间拿来一条热毛巾,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擦干净了黏糊糊的小手。

他知道小孩子的手总是有些凉的,赵希善的手却总是格外的凉。恐怕是因为生病一年,身体已经开始虚了。把毛巾攥在手里,他将她两条小胳膊搁回被窝,坐在床边垂眼看她。

乍一看她和他小时候的模样很像。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鼻子和嘴更像胡珈瑛。

捋了捋小姑娘胡乱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赵亦晨想,她的发质也像她。

就这么坐在床畔凝视着孩子的脸,他许久都没有动弹。

小姑娘睡得不安稳,似乎正做梦,皱起眉头垮下嘴角,不安地抬了抬小脑袋,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说了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赵亦晨看懂了。她在喊“妈妈”。

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赵亦晨没有叫醒她。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有时他做噩梦,他的母亲也会这样摸他的额头。直到她遭遇车祸离开人世。

这样的触碰终于让小姑娘安了心。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眉头也慢慢松开,侧过脸平静下来。

又守了她一会儿,赵亦晨才悄悄起身离开。

拎起回来时被自己搁在椅背上的外套,他拉开内侧的拉链,拿出一个小小的皮面记事本,脚步无声地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来到盥洗台前,赵亦晨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自封袋。袋子里装的是一张便签的副本,许菡的字迹。据说是郑国强带人搜查许家别墅时扣下的,他给了魏翔副本让他带给赵亦晨,方便对比笔迹。

便签上的内容很简单,是从前许菡写给赵希善的留言:善善,妈妈晚上回来,要记得写作业,听小姨的话。

隔着自封袋将这行字看了不下十次,赵亦晨收回目光,将它搁到盥洗台边,视线又转向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记事本上——已经有些年头,皮面的边角被磨开,纸张泛黄。这是他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给胡珈瑛买的礼物,因为她喜欢摘抄。

这些年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翻动过。

打开皮扣,他翻开记事本。第一面是一首诗,狄金森的《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她抄下了英文原诗,把自己最喜欢的翻译抄在另一边。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深的荒凉

没有可以对比的字眼,赵亦晨继续往后翻看。

胡珈瑛只有在读文学作品时会习惯摘抄,没有什么规律,只将自己喜欢的部分抄下来: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一首诗,有时是一段对白,或者一个场景。她写中文不如英文好看,不过字迹清秀,哪怕是密密麻麻写满一整页,也从不会乱了套。

翻到某一页,视线触及某句话,他停下了手中要接着翻页的动作。

这一面抄的也是一首诗。叶芝的《当你老了》。

赵亦晨还记得她抄下这首诗的那天。当时他在区支队工作,休年假的头一天回到家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傍晚醒来,便见胡珈瑛下了班,正坐在窗边替他补袜子。无意间抬头发现他醒了,她就冲他笑起来,搁下手里的活儿,拿上手边的记事本爬上了床。

“我今天看到一段很好很好的翻译,译的是首英文诗。”爬到他身边侧躺下来,她一双漆黑的眼睛被床头灯映得亮晶晶的,眸中盈满了喜悦,“抄下来了,我读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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