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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一对(44)+番外

门外的交谈声停下来,有人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许菡抬头转身,对上来人的视线。是个女警,穿的警服,拿着饭盒,笑盈盈地走到她跟前,将饭盒摆上办公桌,“来,小姑娘,你的午饭。”

转眼看向饭盒,许菡一时不做声。

米饭,白菜,豆腐,腊肉。满满一盒,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在看什么书啊?”女警弯下腰,好奇地捏了捏她手里的书。

瘦小的手覆上书页,许菡挡去刚才反复默念的段落,低声开了口:“谢谢。”

女警没有听清她的话,“嗯?”

遮在书页上的手微微收拢五指,许菡垂下眼睑,“谢谢你。”

片刻的沉默过后,女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暮色四合,吴丽霞依然没有回派出所。

许菡趴在办公桌边,握着铅笔,一点一点演算课本上的课后习题。写下数字3时,她听到了门外女警说话的声音。

“阿良来啦?”稀疏平常的语气,像是在笑。

“妈妈没回家,我来吃晚饭。”这是万宇良的嗓音。

不再一笔一划地写公式,许菡一只手巴住演草纸,抬起脑袋朝门的方向看去。

“吴所可能还要一会儿,你先进去她办公室写作业吧,丫头也在里面。”女警在门板后头小声交代,“等会儿我就给你俩把饭端来啊。”

“嗯,谢谢阿姨。”

门被推开,万宇良立在门口,直勾勾地撞上许菡的目光。他还像昨天那样,一身短袖短裤,胳肢窝里夹着脏兮兮的足球,汗水将胸口的衣服浸湿了大片。

两人对视一阵,他什么也没说,只把足球丢到角落,踱到办公桌前,脱下书包坐到她对面,然后埋下脑袋翻出作业和文具盒。许菡看着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发顶和脑门。

男孩儿却没有搭理她。他摊开作业本,趴到桌边,抓起笔写作业。

良久,她重新低头,计算剩下的应用题。

一缸水,用去二分之一和五桶,还剩百分之三十……

“你今天看那本书了吗?”万宇良突然开了腔。

许菡抬起眼皮,见他稍稍仰起了脸,灰黑的眼睛里映出她小小的剪影。她想了想,点点头。

“写的是什么?”他又问她。

“一个故事。”许菡说。

扁了扁嘴,万宇良憋出一个干巴巴的回答:“哦。”

说完就低下脸,继续写他的作业。

她也半垂脑袋,再看一遍刚才的题。

一缸水,用去二分之一和五桶,还剩百分之三十……

余光瞥到男孩儿再次抬起刺猬似的小脑袋,毫无征兆地问道:“你为什么要住我家?”

视线停在题目的最后一个标点那里,许菡不抬头,也不说话。

“不说算了。”他嘀咕一声,又去瞧作业本,绷着脸,满脸不高兴。

两条胳膊还搭在冰凉的桌面,她胸口抵着桌沿,只字不语地盯住了自己握着铅笔的手。

“我做坏事,”半晌,她才找回她的声音,“是坏人。”

偷偷拿眼角瞄她,万宇良垮下嘴角,学着大人的模样,一面写字一面开口:“你还小。”他说,“我爸爸说过,小孩子是要被保护的。”

“但我是坏人。”许菡的语气木木的,就像她的表情。

男孩儿皱起眉头瞪她一眼,“那你也是小孩子。”

凶巴巴的口吻,有意要吓唬她。

许菡慢慢眨了眨眼,垂首看向演草纸,不再吭声。

夜里回到家,吴丽霞给她洗了头发。

浴室的灯烧坏了一盏,只剩下一个灰蒙蒙的灯泡,打亮昏暗的一角。许菡穿上新买的背心和裤衩,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张着光溜溜的腿,弯腰埋着头,头发垂在盛满热水的脸盆里。

吴丽霞用浸过水的毛巾打湿她的头发,“丫头,你今天跟阿良说话了?”

细瘦的胳膊缩在胸前,许菡微微捏着拳头,感觉到有水从头发里滑下来,钻进她的耳朵。

“以前我就告诉阿良,不要去跟虐待小动物的人玩。那种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坏。”吴丽霞的手抓着她的头皮,不轻不重,缓缓揉出泡沫,“可能天生就坏,也可能是摔坏了脑壳才变坏的。”

缄默地动了动脚趾,许菡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开裂的指甲瞧。

“至于你们啊……你们还小。可能会做错事,也可能会做坏事。这没什么奇怪的。大人也有做错事、做坏事的时候。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逼的。一句话说不清。”头顶的声音还在继续。闷闷的,隔了一层带着泡沫的水。

另一只脚浮现在许菡眼前。穿着黑色的皮鞋,鞋底很硬。鞋尖踩在她手上,用力地碾。

她记得那只脚。曾景元的脚。

“但是你们这么小,很多时候没法选,也不知道该怎么选。”粗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弄她微痒的头皮,吴丽霞放缓了语速,腾出一只手来拎起水里的毛巾,将温热的水淋上小姑娘堆满了泡沫的脑袋,“所以你们做错事或者做坏事了……其实都不怪你们。是爸爸妈妈没有教对你们,也是我们这些做警察的没有保护好你们。”

泡沫水从眼角滑进了许菡漆黑的眼睛,刺痛眼球。

闭上眼的前一刻,她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裤裆。干净的裤衩裹住耻骨,只露出两条竹竿似的腿。

她紧紧合住眼皮,捏紧了蜷在胸口的拳。

“我怕。”

吴丽霞替她冲洗泡沫的动作一顿。

“什么?”

一片黑暗之中,许菡想起曾景元房里的那个小姑娘。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腿张开,下面捅着一个细颈的酒瓶。

许菡缩紧身子,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怕疼。”她说。

第二天一早,吴丽霞带着许菡来到了市立医院。

替她检查的是个女医生。瘦瘦高高的个子,戴着眼镜和口罩。

从诊室出来以后,许菡便坐在挨近门边的椅子上,等吴丽霞领她回家。走廊里挤满了病患和家属,有男人,有孕妇,也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克制的嘈杂声里,间或响起护士的叫号。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经过许菡身旁。她跳下椅子,走到诊室的门前。

“会阴二度撕裂。”门板敞开一条不宽的缝隙,她站在门边,隐隐听见女医生压低的嗓音,“缝过针,看样子已经有四五年了。应该是当时处理得及时,才没有引发感染和别的问题。”

大肚子的女人坐上了许菡空出的位子,吁出一口气,揩了揩额角的汗珠。

“那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诊室里的吴丽霞欲言又止。

“宫颈组织有损伤,如果不注意,很可能会出现宫颈糜烂……”

靠在门框旁,许菡侧过脸,从门缝中望向她的背影。

面朝大门的女医生注意到她,悄悄示意吴丽霞。

她回头,恰好同许菡视线相撞。

逆着光线,许菡只能看清她紧绷的下颚,以及微红的眼眶。

那天下午,吴丽霞跨上单车,载着她骑向市公安局。

她单枪匹马闯进会议室的时候,许菡就站在门外,瘦削的背紧贴着冰冷的墙,沉默地听她愤怒的质问。

“她才十一二岁!十一二岁就有这样的旧伤!四五年前她才多大?六岁?七岁?”一声声反问响彻空荡荡的长廊,不住敲打许菡的耳膜,“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子女的人——我相信没人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在那么小的年纪就遭遇这种事!但是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它现在就发生在我们管辖的这块地方!”

倚着墙壁滑坐下来,她抱住膝盖,无意识地抠弄自己的手指。

“除了门口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别的、更多的孩子正在经历这些!孩子啊——他们都还是孩子啊!但是我们在干什么?我们身为人民警察,甚至腾不出人手来彻查来帮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桌面被拍得砰砰作响。

许菡挪动一下脑袋,将脸埋向膝盖。

她仿佛又回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窗外昆虫鼓噪,屋子里没有开灯。

黑暗中她缩在大床的角落里,满脸的眼泪。

“姐姐,姐姐……”妹妹摸黑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推她的胳膊,一遍遍叫她,“姐姐疼不疼?”

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流出来。许菡缩成一团,蜷紧脚趾,浑身颤抖。

“姐姐不哭,小涟的糖给你吃……”小手胡乱摸着她的脸,妹妹掏出兜里偷偷藏好的糖果,拆开包装,推到她嘴边。

许菡还记得,那是颗奶糖。

沾着眼泪含在嘴里,又腥又咸。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更新的时候太晚了,没来得及写作者有话说。

“生日”那章里,曾景元的房间里有个死掉的小女孩,她“光不溜湫”、“腿张开,下面捅了一个细颈的酒瓶”,这里可以联系【14-3】中赵亦晨说被拐的孩子“不是被卖去穷乡僻壤,就是被卖给‘洗脚店’”,而曾景元指着死掉的女孩对许菡说“你可以干这个,这活你熟”,意思就是许菡以前在许家就是干这个的。加上后来曾景元说的“你开/苞的时候几岁”、“陪过几个”、“洋鬼子的家伙大不大”、“你爸爸跟你玩过没有”这些……相信她以前在许家被迫干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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