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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一对(55)+番外

“不是你的错。”她说。

平静而又肯定的语气,让秦妍忍不住垂眼笑笑。

“现在大多数人都不太了解心理这个领域。就算是抑郁症,也可能被说成是能遗传给下一代的精神病。”简单淑一下口,她弯下腰打湿牙刷,“我怕我说出来,会让人误解。所以撒了谎。”

胡珈瑛端着漱口杯看向她。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原是要把牙刷塞进嘴中,秦妍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眉眼弯弯地咧嘴笑了。

“我相信你。”

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后,法政学院组织大一的学生旁听市中院的庭审。

宽敞的刑一庭一时人山人海,旁听席座无虚席。胡珈瑛坐在几个同班的学生中间,腿上摊着法条和笔记本,边听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边将诉讼法中规定的庭审过程窸窸窣窣地写上笔记本。

穿着看守所囚服的被告人被两名法警带到被告人席前,背对着旁听席站定。

胡珈瑛抬眼望过去,只瞧见一个瘦削羸弱的背影,佝偻着背站在高大的法警中间。

庭审如她笔记本上所写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法庭调查阶段开始,审判长在检察员宣读完起诉书之后,将视线投向被告人席前的瘦弱男人。

“被告人杨成对起诉书指控你的犯罪事实有无意见?”

“我……我不是自愿的。”被告人含含糊糊地出声,缩紧了双肩,话里带着外地鲜见的口音,让人难以听清某些字眼,“他们骗我说是国外的工作,到了缅甸才知道是贩毒。我不肯,他们就打我,逼我吞那些药包……”

旁听席上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学生们都知道,这意味着检方审查认定的事实有误,被告人极有可能翻供。

“被告人杨成,这跟你之前几次接受询问时说的不一样。”公诉席上的检察员收拢眉心,忽而拔高了嗓门,语气生硬而严肃,“你有义务说实话,知道吗?”

“我、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对方慌乱辩解。

“警方对你进行了四次讯问,我们检察院也对你进行了讯问。为什么当时不向我们反映这个情况?”

“我跟警察说了!但是他们逼我说是我自愿的,不然、不然就不让我睡觉,也不让我吃饭……”

旁听席的窃窃私语演化成一片克制的哗然。胡珈瑛手中的笔顿住,再次望向那个背影。带队老师清了清嗓子,抬起手示意。周围的学生很快安静下来。

检察员拧了拧领带,显然也对这突然的控告感到意外,“被告人杨成,你现在的意思是警方对你刑讯逼供了,是吗?”

“刑……刑什么?”杨成矮瘦的身躯缩了缩,结结巴巴地不解。

“刑讯逼供。”检察员意识到他不明白这个名词的意思,“你只要回答刚才你说的,警察不让你吃饭睡觉,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他们还对你做什么了?”

“就是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

“为什么我们检方对你进行讯问的时候,不向我们反映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可以说……”

胡珈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兜转。她坐的位置距离庭审台很近,从她的角度甚至能够看清检察员眉心的褶皱。那深色的皱痕里,藏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不耐烦,有慌乱,也有焦虑。

“这下好了,本来只是走个过场让我们看看庭审程序,结果被告人当庭翻供了。”身旁的女学生拿手肘捅了捅一边的同伴,“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他看起来胆子小,应该不敢在审判长面前说谎。”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就是看我们围观的人多了,觉得有机可乘,就当庭翻供了呢。”坐在后排的男学生凑过来,压低声线加入他们的讨论,“人心隔肚皮,这些贩毒的人可坏了,谁知道他们动的什么歪脑筋。”

“他提出有刑讯逼供的情况,应该就需要再进行审查。”有姑娘将法条翻得哗哗轻响,“至少能争取到延期判决。”

带队老师却抿唇摇摇脑袋,“不一定。”

胡珈瑛只字不语地听着,目视台上的检察员皱紧眉头,再度抬高了音量。

“被告人杨成,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你有义务如实回答公诉人提出的问题!”

咄咄逼人的讯问仍在继续。

她合眼,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笔。

一个小时过后,合议庭对杨成进行了当庭宣判。

十五年有期徒刑,比起公诉方在量刑建议中提到的无期徒刑,不多,也不少。

被告人席上的男人吊着脑袋忏悔,放弃了上诉的权利。

直至散场,辩护人席依然空无一人。

当晚留在518过夜的,只剩下胡珈瑛和秦妍。

大多数学生在入夜之前便离校回家,整栋宿舍楼里安安静静,夜里能听见一楼宿管老式收音机里的音乐声。

胡珈瑛躺在冷冰冰的被窝里,脚上的冻疮隐隐痒痛。她盯着身侧的白墙,借着床帐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可以瞧清靠近床头的那一点蚊子血。暗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里近乎漆黑。

睡在上铺的秦妍翻了个身,床板咯吱作响。

“珈瑛,你睡了吗?”

静默几秒,她说:“没睡着。”

上铺的秦妍再次翻身。

“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胡珈瑛安静下来。

“没什么。”良久,她才重新开腔,“我很小的时候,看到过一条得了病的老狗。满身的癞子,长得很可怕。爷爷跟我说,它是生了怪病才变成那样的。”顿了顿,她缓慢地张合一下眼睛,“后来搬过两次家,都是离得很远的地方。我才发现不管到了哪里,都能看见那样的狗。”

床板在头顶嘎吱一响。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秦妍的声音近了些,像是把脑袋探出了床沿。

“今天也看见了。”胡珈瑛回答。

“哦……”秦妍想了想,“可能是狗经常得的病吧。而且应该是流浪狗,没人照顾,生病也正常。”

“嗯。”

上铺再次传来响动,她躺回了床的里侧,“诶,你上次跟我说的《刀锋》,我看完了。”

视线转向她的床板,胡珈瑛问她:“感觉怎么样?”

“看完之后想了很久。”头顶传来秦妍梦呓似的轻柔嗓音,“我对拉里和神父的那段对话印象比较深。‘归根结底,是上帝创造了人类;如果上帝创造的人类能够犯罪,那就是他要他们犯罪。如果我训练一只狗去咬闯进我后院来的生人的咽喉,它咬了生人的咽喉之后,我再去打它,那是不公平的。如果一个至善和万能的上帝创造了世界,为什么他又创造恶呢?’”

双脚的痒痛清晰起来。胡珈瑛轻轻翻身,曲起细瘦的腿,脚背徒劳地蹭了蹭床单。

“拉里就是因为想要弄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恶,才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是啊。”秦妍叹了口气,声音倏尔又清醒了几分,“你觉得人为什么会犯罪?”

蜷紧身子,胡珈瑛用自己冰凉的手裹住同样没有温度的脚,依稀听见窗外有雨声。

“贫穷,富有,空虚,困境,自保,愚昧,基因……有很多原因吧。”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对方沉默一阵,又问:“那这本书里,你最喜欢哪句话?”

微弱的细雨渐渐成了滂沱大雨。

胡珈瑛眼睫微动,漆黑的眼睛望着墙上那抹蚊子血,一时没有做声。

瓢泼雨声中,她听清了宿管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是凤飞飞的《追梦人》。

半晌,她翕张一下嘴唇,记起了脑海中的答案。

“‘你终究会成为你正在成为的人,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来自你人生意义的诘问。’”

南方城市的冬季很短。

暖流从沿海地区汹涌而上,也带来了初春的回南天。

第二个学期匆匆开始,不少学生已时不时出入附属于学院的律师事务所,替律师打杂、整理案卷。胡珈瑛便是其中一个。

披着一身破旧军大衣的邋遢老人闯进律所时,她正在刘律师的办公室拖地。老人破门而入,嚷嚷着输了官司,一把将办公桌上的电话摔到一旁,抬手掀翻了桌子。恰好是清明假期,律所内没有律师上班,前台和后勤的姑娘都神色惶遽地聚在门前,没有人敢进屋帮忙。

“抱歉李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现在刘律师……”

“理解个屁!理解还能输了官司吗?!”老人一脚踢开身边的椅子,脸红脖子粗地大吼大叫,胳膊一挥便又扫下柜台上的奖章和花盆,“什么狗屁律师!说好了不会赔钱的,现在是怎样?!钱都赔光了!”

花盆摔碎在胡珈瑛脚边,湿润的泥土撒了一地。

她立在满室狼藉里,背脊僵直地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平复住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嘴唇微掀,想要再说点什么。

有人叩响了办公室敞开的门板。

已到嘴边的话被咽回肚子里,她转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是个高高壮壮的年轻男人,穿着深色的警服,铜墙似的杵在门边,警帽底下是张窄长而线条刚劲的脸。他一手握着门把,一手夹着一打资料,眸色深沉的眼睛隐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直直地将目光投向她的眼睛,面色从容而威严,“要不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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