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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46)

“不一样。”禁不住打断她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已经皱起了眉头,喉头发热,烦躁不已,“这不一样,陶小姐。”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陶叶娜却还在试着争取,“除了我们三个,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她甚至开始胡乱计划起来,“你们可以再搬一次家……搬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你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有点困了。”疲于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我烦躁地闭眼制止她,别过脸好让她明白我已经感到不耐烦,“让我休息一下。”

她总算噤了声。

半晌,我才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我知道她离开了病房。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睁开眼。我不想让眼泪掉出来。我记起那天我反问秦森,再要一个孩子能不能弥补遗憾。

他说不能。

我才明白其实早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只有他懂。

他懂我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点幸福和每一份快乐都是对那个孩子的背叛。更何况再要一个孩子。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也没有人比我更对不起他。

我因罪而痛苦不堪。这罪只有命能偿。

☆、第三十七章

秦森一直没有问起我和陶叶娜的那场交谈。

我住院的这几天里,他发展起了一些全新的爱好。比如根据脑波来挑选将来需要用到的胎教音乐、规划每餐的营养搭配并且亲自下厨、一脸严肃地摆出各种滑稽的姿势向我示范运动胎教……又或者和我讨论两个月后我们需要面临的语言胎教话题。

“胎儿的大脑会从第三个月开始变得发达。”他握着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罗列话题大纲,同时不忘这么向我强调语言胎教的重要性,“新皮质的发达程度是高等动物的大脑和其他动物大脑最主要的区别所在。不断与胎儿进行交流能够让胎儿有效利用新皮质的学习能力,所以语言胎教也是创造天才的方法之一。”

试着瞄一眼他笔记本上的内容,但碍于脖子上的颈托,我没法如愿以偿,只能悻然倚在床头,无所事事地打量他头顶的发旋:“你想再教出一个天才?”

“据我所知,我从没有教出过天才。”依然专注于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话题,秦森头也不抬地对我的反问抛出了不痛不痒的否定,口吻漫不经心,“我的学生大多资质普通,不过勤能补拙,这是他们成功的原因。”手中写写画画的动作终于一顿,他抬眼瞧了我一眼,“我认为这个话题不错。”

“什么?”我悄悄松一口气。他已经写了将近十五分钟,手中的笔从没有停过。我甚至怀疑他是在把脑子里所有的词汇都列出来以供挑选。

“‘成功’。”蠕动嘴唇字正腔圆地念完这两个字,他又重新低下头来挪动笔尖不知倦地写起来。对此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咬一口他刚替我削的苹果,趁着咀嚼的间隙思考片刻,而后委婉开口解释:“我的意思是,家里有一个天才已经足够了。”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像秦森一样的孩子高傲地仰着下巴与他对峙的模样,更别说他也一定会挑高下颚居高临下地瞧着孩子。

“要是有两个,我会招架不了。”我说。

“你低估了你的能力,魏琳。”秦森却显然不甚在意,“相信我,两个天才只会减轻你的负担。”

“也许吧。”我答得含糊,“我比较担心孩子的性格。”再咬一口苹果,等咽下了果肉,我才诚心向他求教,“有没有什么胎教能让孩子不那么任性又自傲?”

“决定性格的因素主要有基因、成长发育状况和社会环境。”手下写字的速度也没有因为和我交谈而减慢,秦森似乎将我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单是刻板而就事论事地解答我的疑问,“也就是说,现阶段能做的只有保证你的营养饮食、稳定的精神状态和愉快的心情。”

语罢,他总算停笔,抬起头正视我的眼睛,颇为意味深长地稍稍挑高了下颚,拿他那双漆黑的眼探究似的上下打量我一番:“另外,如果不是我理解有误——你觉得我任性又自傲?”

很好,这至少证明他的语言理解能力没有倒退。

“不,没有。”我敷衍地一笑,将苹果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拉了拉枕头的一角,“我想睡了,帮我关灯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我数秒,然后走到床尾替我摇下床头,再回到我这边扶我坐起来,帮我调整了枕头的位置。整个过程中他都面不改色,直到揽着我的肩让我躺回床上,他才顺势俯下身,在我耳边一字一顿郑重声明:

“下不为例。”

我合眼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第三十八章

简岚在我出院的时候特地赶来医院帮忙。

胳膊上有伤,加上左手小指不宜过度用力,我只能靠轮椅行动。她走进病房时,秦森已经帮我坐进了轮椅,自己则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了楼。

“我看到秦森弄来了一台留声机,”大约是进来之前刚好和秦森擦肩而过,简岚开口的同时还不住地回头,直到往我这边看过来都还未敛下脸上怪异的表情,“你们打算用它来干什么?”

刚才秦森的确是抱着一台留声机下去的。“放音乐吧。音乐胎教。”我把轮椅推到窗边,撩开窗帘便有阳光如带着温度的浪潮扑面而来。过了雨季,v市室外在夏季总是金灿灿的一片,我一时半会儿没法适应光线,便不自觉眯起了眼:“秦森说别的电器辐射都太大了,不如留声机。”

“音乐胎教?”简岚快步走到我身边,替我将窗帘拉开,又推开了窗户。尽管都是南方城市,但v市四季如春,倒是和沿海的x市不同,即便到了夏天也不会过于炎热。四月中旬的午后却也已有了稍嫌闷热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跟早晨微凉的气温相去甚远,我身上一件长袖单衣竟算得上厚了。我深吸一口气,还能隐约嗅到前段时间被雨水濡湿的新鲜泥土的味道。只可惜屋檐太宽,这个方位又被一排小叶榕树繁密的枝叶挡去了视线,看不到辽阔的天际。

难得天气好,我记起中心公园干净的人工湖和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忽然有些想出去走走。

简岚绕到我身后,尝试着推动轮椅,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意思是你每天早上都要在ardo的演奏里醒来?”

话音还未落下,便被秦森赫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不可否认lla确实是我的最爱,accardo的演奏也非常精彩——但是不适合胎教。”他两手空空回到病房,径直来到床头柜边,从一个旅行包内取出一张胶木唱片,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它面不改色地介绍,“strauss的thebluedanube倒是合适之选。”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概猜得出来简岚的表情和我别无二致。

因此几秒之后,秦森又把唱片塞回旅行包里,拎着它丢下一句“我在楼下等你们”便泰然自若地转身离开。简岚对他这种表现还不大适应,将我慢慢推出病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要俯身悄悄问我:“你上次怀孕的时候他也这样?”

认真想了想,我笑笑,也不怎么确定:“有过之而不及?”

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她大概是受不了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夸张地打了个寒噤,翻翻白眼甩一下脑袋,好像要把那些可怕的想法统统甩掉。我的病房在二楼,这个时段搭电梯的人很少,她推着我走进电梯,拉稳了轮椅摁亮了一楼的按钮。

“我看他最近挺清醒的。”等电梯门合上,整个电梯厢内只剩下我们,简岚才再次开口,透过电梯门仔细留意我的神色,“怀孕了还住在一起,不会有问题吧?”

知道她在担心秦森发病再伤到我,我只能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听说孕妇的心情对胎儿影响很大。”果然,停顿几秒之后,她赶在电梯抵达一楼之前挑明了自己的心思,“魏琳,我在这边认识一个很有经验的心理医生。”踟蹰一会儿,她放缓语速,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同我商量,“你愿不愿意去做一下心理治疗?”

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心理治疗?”

“对,你的ptsd……”电梯抱闸打开的声响让她收了声,她微微弯下腰使了点劲推动轮椅,在把我推出电梯间时小声结束刚才那句话:“我觉得你需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状态。”

住院楼大厅的嘈杂声涌入双耳,我抬眼望向来来回回神色各异的人们,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感到恐慌或是烦闷。白天大厅没有开灯,室内的阴凉因而衬得门外的天光更加夺目。她终于推我闯进那片久违的阳光中,沐浴室外的空气、感受光的温度……这一切都令我舒服得想要叹息。

“我问问秦森的意思吧。”合上眼深吸一口气,我暂时把决定权推给了秦森。

简岚点头,不再追问。我们来到停车场,远远瞧见秦森在一台私家车后头关上后备箱,我隐隐觉得奇怪,仔细瞅了好几眼,最终扭头向简岚求证:“这不是你的车?”她的车我是见过几次的,和这一台不论是牌子还是车型都不一样。

“是我们的车。”没等简岚给出回应,秦森就先一步出声,随手理了理衣襟,迈开脚步朝我们走来。我瞪大眼看向他,险些再扭到脖子:“怎么突然就买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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