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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52)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偏首看看我,忖量了几秒才继续:“结果他们在下水道找到了一颗种植牙,加上别的线索,才断定屋主已经被人谋杀,尸体被溶解在了那栋复式楼浴室的浴缸里。”

我发现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紧张。我看着她的眼睛,自然而然抬了抬眼,稍显意外地张张嘴,告诉自己我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我还以为溶尸案只在香港有。”

“你不知道也正常。当时你已经带着秦森消失了。”所幸简岚并没有怀疑,仅仅是摇摇头,又看向正前方的红绿灯,曲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因为是省内第一起溶尸案,所以警方挺重视的,成立了专案组来查这个案子。刚刚那个肖警官,我记得就是专案组的一员。还号称有无案不破的记录。不过他们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凶手,这个案子也就算是x市比较出名的悬案了。”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我随手拨了拨襟前的安全带,“原来我们搬家之后还出了这种案子。”

红灯几乎是在我望向它的瞬间失去了光亮,我心头一紧,竟忽然有些受到惊吓,心脏仿佛都跳到了嗓子眼里。“要是那个时候秦森还清醒,你们也还在x市……说不定还能破案。”没有发觉我的脸色变化,简岚见红灯熄灭,便拨动变速杆开动了车子,“可惜已经过了三年,就算有证据,应该也找不到了吧。”

尚且惊魂甫定,我敷衍:“也许吧。”

好在她还沉浸在紧张的情绪里,并没有真正凝神听我说话,自顾自抿了抿嘴道:“魏琳,我挺怕的。”她视线还逗留在前方,眉心微拧,“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他我就觉得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第一眼看他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结果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皱了皱鼻子,她摇着脑袋屏息,像是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却只能长喘一口气,“太怪了,这种感觉。”

或许是直觉给她的暗示吧。

我想了想,胡乱猜测:“可能是因为他看上去有点凶?”

“不知道。”她反复摇头,“反正感觉不好。”

“播你之前放的曲子吧。”我静默一会儿,伸手去开车内音响,“能帮你放松心情。”

音响内流淌出来的音乐很快充盈了整个车厢。乐曲舒缓的节奏敲击耳膜,逐渐让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我靠着椅背不动声色地留意她,等到她慢慢平复了情绪,才合眼小憩。

接下来便一路无言。

张珂玮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开在相对僻静的郊区,就在他自己居住的一幢别墅内。我和简岚吃过午餐赶到的时候,距离两点只差一刻钟的时间。他的助理领我们上楼,二楼的书房便是咨询室。

助理敲门进屋时,张珂玮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写字。是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整齐干净,头发已经花白,依稀能见几片灰色。他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问我们是谁,只缓缓冲我们笑了笑,不论是堆满褶皱的眼尾还是布满老年斑的面庞,都描画着慈善的笑意。我突然感到放松。

咨询室的主色调是米黄色,除去那张办公桌,还有茶几和沙发。助理为我们泡好茶之后,就和简岚一起下了楼。我上下轮椅不便,索性坐在轮椅上没有下来,和老先生隔着一张办公桌随意交谈。

“听说孩子快两个月了?”老先生选择了一个温和的开场白。

收了收下颚颔首,我缓缓转动手中捧着的茶杯:“秦森说您和他是朋友。”

“对,我们认识挺久了。”他郑重地点头,不紧不慢地挪动了一下书桌上一个面向他的相框,微笑着示意我瞧瞧,“我在美国待过几年,在那时候我们就有过交流。”

相框中镶嵌的是他和秦森在麻省理工的合照。照片里的秦森看起来还年轻,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剃着干净利落的寸头,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容矜持而高傲。我还从没有看过他这个年纪的照片,一时间忍俊不禁。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最终还是被毁了。毁得彻底。

“他有没有和您提起过我的情况?”稍微敛下笑意,我抬起头去看办公桌对面的老先生,“我是说,我来这里的原因。”

“没有。”将相框挪回原位,老先生答得不疾不徐,“他什么也没说。我一直是直接和简小姐联系的。”

也不算意料之外。颔首以表了然,我将手搭上轮椅的扶手,尽可能撑直身子,正视老先生的脸:“张医生,我们都知道,想要达到治疗效果,我们之间就必须建立一定的信任关系。”顿了顿,我抬眼望进他镜片后的眼睛,“现在我想向您确认——不论我对您说什么,您都会替我保密,是吗?当然了,排除危害国家安全一类的严重犯罪。”

“看来你研究过相关的法条了。”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友善而从容地一笑,态度诚恳,“没错,只要你没有什么危害国家安全一类的行为或计划,我会绝对替你保密。”

面善而年迈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他人的信任。他当然也不例外。

我对他露出微笑。

“谢谢。我觉得我能信任您。”

老先生并无意外地笑着点头,“那么,你想从哪里开始?”

他把自主权交给我,却让我止不住一愣,忽而茫然起来。

“没关系,喝点茶,慢慢想。你想从哪里说起都可以。”老先生看出我的不知所措,安抚地笑笑,声调温和如水。我顺从地喝了口茶,大麦茶浓郁的香气乘着腾腾上窜的热气扑进鼻腔,湿漉漉地洗清了我的神智。

合眼呡一口茶水,我睁开眼对上老先生安静等待的视线。

“我杀过三个人。”片刻过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

☆、第四十三章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分。

简岚用我的钥匙打开门,接着推我进屋。在玄关就可以看到秦森正站在客厅沙发尽头的小圆桌边,一手握着电话听筒搁在耳边,腰杆笔直,眼睑微垂,听到我们进屋的动静便抬起眼皮朝我们看过来,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这件事之后再聊。”大约两秒过后,他才毫无征兆地启唇,而后干脆地将听筒扣回主机的凹槽里,顺手拔掉了电话线。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流畅自然,最后直起身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再迈开脚步向我们走来:“比我预计的要早。”

“还不是因为总想着你那个门禁时间。”简岚只将轮椅推到玄关,掀了掀眼皮白他一眼,没有再踏进来,“我就不坐了,还要回去录节目。”

我抓了抓她搭在轮椅推手上的手:“晚上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回握了一下我的手,她答应下来便离开。秦森把她送到了门口,等到她的车开走,才合上门回到我身后,慢慢推动轮椅:“先洗个澡?”

点头任他推着我穿过客厅,经过小圆桌旁,我还是下意识瞧了眼电话,“刚刚是谁打电话过来?”“曾警官。”他答得飞快,却也言简意赅。

“有案子?”

“我已经拒绝了。”

浴室里装满暖黄色的光,仔细看看,是他提前打开了浴霸。将我推到灯光下边,秦森先蹲下身替我脱了鞋,再解开我牛仔裤的文明扣。我撑住扶手微微站起身,好让他帮我把裤子脱下来。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我沉吟一会儿,没忍住要接着问他:“是什么案子?”

“魏琳,你现在是个孕妇。”将我的牛仔裤丢到一旁的篓子里,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捉住我的胳膊扶我坐下,脸色平静地提醒,“不宜听太血腥的信息影响心情。”

“我心理承受能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见他攥住了我长袖衫的下摆,我抬高手臂让他顺利替我脱下上衣。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抖出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撇撇嘴角,对此不置可否,仅仅是低下头嗅了嗅我的上衣:“晚上吃的西餐?”

我随手抓住衣袖送到鼻尖闻了一下,“闻得出来么?”

“蔬菜汤,鹅肝,烤松鸡,蛋奶酥派。”把上衣也扔向洗衣篓,秦森直接面不改色地用他嗅出来的菜单回答了我的问题,接着弯腰替我解开内衣的背扣,顺势俯在我耳边一本正经地表达自己的惊讶:“我以为甜品会是起司蛋糕。”

回想了一番今晚填进肚子里的食物,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只得耸耸肩:“我最近口味有点多变。”

他颔首表示理解,“正常现象。”

语罢就弯下腰来,把我抱上花洒下方的椅子上,摘下花洒开水调试水温。白雾似的热气袅袅上升,在高空膨胀,逐渐溢满了整间浴室。我正无意识地搓着手臂,忽然听到了秦森的声音:“魏琳。”

我抬头去看他。他站在满室氤氲里,表情也在水汽笼罩下模糊不堪。

“你是孕妇,不能吸二手烟。”他终于调转了花洒的方向,拉高我的左手以防它被沾湿,缓慢挪动花洒淋湿我的左臂,“下次看到抽烟的人,就离远一点。越远越好。”

怔愣了片刻,我才想起白天肖明身上那股子烟草气味。

因此低下脑袋让胳膊上滑下来的热水滚过后颈,合眼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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