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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09)

堂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坐在角落的方道之不由嘴角含笑,摇了摇头,“难为这孩子,算得这么清楚!”

薛忱默默地看着谢朗,那俊朗面容上的勇气,似一把宝剑铮铮出鞘,绽放出耀眼的锋芒,守护着他身后的那个人,让她不再在黑暗中隅隅独行。

他不自禁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羸弱的双腿,黯然地叹了口气。

八六、孤勇

姑表妹嫁给弘王妃兄长伍敬道的那人名叫黄复,素来性情暴烈、受不得激,被谢朗这番逼问激得失了镇静,怒道:“辈份不辈份的先且放下,薛阁主大你这么多岁,你也好意思说上一声‘爱慕’?!自古以来,男为天女为地,女大男小相差这么多,成何体统?!”

谢朗斜睨着他,冷冷道:“别人还可以问一问这种话,独独你问不得。”

黄复一愣,忽想起弘王的生母俞贵妃本为景安帝少年时身边的大宫女,恰恰大景安帝几岁。他苦心积虑说服姑父将女儿嫁给伍敬道,就是将一族的前途都押在了弘王身上,这刻顿时大汗淋漓,自然不敢再说,缩回原位坐下。

见他吃了瘪,又有人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早与公主订了亲,岂能做下毁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谢朗毫不退让,向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道:“去年十月,我下天牢之时,陛下便有明诏,褫夺了我的驸马身份。我早就不是什么驸马爷,为何不能另觅心上人?!”

“你洗清冤屈后,陛下不是又重新招你为驸马了吗?”

谢朗望向平王,“王爷,陛下下过这样的旨吗?我为何没有接过旨?”

平王张了张嘴,作声不得。谢朗出狱后,景安帝是说了要让他和柔嘉成亲的话,可没有下明诏。后来平王向谢峻传了话,谢峻再上折子奏请二月迎娶公主,景安帝只在谢峻的折子上批复了一个字:准。

其后景安帝封谢朗为尚尉驸马、赐食邑,圣旨却都是直接送到谢府,当时谢朗正在云台守着尚未苏醒的薛蘅,谢府欢天喜地接了旨,谢恩之人,独独缺了他这个准驸马。

见平王沉吟不语,众人的喧哗声也逐渐平静下来。

薛勇起初也被谢朗绕得有些晕头转向,正极力想着辩驳的话,忽然心中一凛,清醒过来,急道:“今日之事,根本就不是和你争辩你与薛蘅能不能相恋,而是你们不守礼节,做下了苟且之事,薛蘅早已失贞!”

众人齐齐点头,“是是是,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谢朗大怒,手指几乎指到了薛勇的鼻尖,“你血口喷人!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何谈失贞?!”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叫你的蘅姐试点一下守宫砂,不就真相大白了?”

谢朗看向薛蘅,轻声道:“蘅姐,就让他们点一下,验个明白,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清白的。”

谢朗舌战众人、雄辩滔滔之时,薛蘅一直低头站在他身后,这刻听到这话,慢慢地抬头看向他,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嘴唇。

院子里,农夫打扮的青年男子把女童抱起来,架在脖子上,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是什么呢?

薛蘅竭力回想着,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剧痛起来。

谢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见她目光散乱,神情痛苦,急道:“蘅姐,怎么了?”

“啧啧啧……”薛勇负着双手,踱到二人身边,阴恻恻地一笑,“谢将军还真是唱做俱佳,我们都险些被你骗过!可惜你的蘅姐没有你这么会演戏,她若不是心虚,怎么到现在都不肯让我们验明真相呢?”

谢朗急得踏前一步,“蘅姐,不能让他们玷污了你的名声!就让他们验清楚,又有什么打紧?!”

“明远!”薛忱忽然出声怒喝,“三妹身子刚好,受不得气,你怎能这样?!”

谢朗心中一惊,忙扶住薛蘅的右臂,柔声道:“哪里不舒服吗?”

他动作亲密、话语温柔,皆发自内心,自己不觉得,但在座者皆为谨守礼法、循规蹈矩之人,何曾见过这般大胆的当众亲密之举?一时间,惊骇、恼怒、鄙夷、不屑的表情,形形□、莫不有之。

薛蘅则似是怔住了,呆呆地望着谢朗,一言不发。

“瞧瞧——”薛勇抱着双臂,讥道:“若说这两人没有□,大家相信吗?”

众人见薛蘅到了这种地步仍不肯试点守宫砂,皆心生疑惑,议论之声如潮水般越来越烈。谢朗听得十分刺耳,上前一步,“蘅姐,就让他们验清楚吧。”

“是啊!”有人大声道:“为什么不敢验清楚呢?”

“是不是真的心中有鬼啊?”

“我看多半是早就失了贞洁了,所以才不敢试点守宫砂……”

谢朗见薛蘅迟迟不愿试点守宫砂,大感不解,面上便带出几分疑惑之色来。薛蘅看着他,双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

眼前的面容逐渐模糊,象浸入水中的墨迹,慢慢地洇成一缕缕黑雾。黑雾后,那只野兽眼中的狰狞光芒清晰可见,它一步步向她逼近,仿佛要将她的肌肤嘶地一下剥开,让她鲜血淋漓地呈现在暴烈的阳光之下……

她耳边忽然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

小妹,今天乖不乖啊?

为什么会这样……

她颤栗着,忽然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惊得呆了一下。谢朗大骇,扑过去将薛蘅抱住,“蘅姐!”

薛勇修眉一挑,正要开口发话,忽然间人声鼎沸,堂外传来震天的铜锣之声,“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四面八方皆是惊恐的呼喝。清思堂中上百人齐齐扭头,只见外面浓烟大作、火光烈烈。

薛忱趁薛勇与一众人都扭头去看火势,扑到谢朗身边,急促地低声说道:“快带她走!”

这时,姚稹反应过来,大声道:“管家!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管家转身,一大群人冲了进来,有的提着水桶、有的端着瓷盆,冲进清思堂便对着众人泼水,还有人嚷道:“救火啊!救火啊!”

姚稹被兜头淋了一大盆水,睁不开眼,又不知道火势究竟烈到何种程度,想起平王还在座,急得大呼,“护驾!快护驾!”

一时间,清思堂内乱得象煮沸的粥,众人争相往外涌,姚府外的侍卫们又拥进来护着平王。你挤我推间,有人跌倒在地,被后面的人踩着,仓惶惊呼。

混乱间,薛勇回过头,见谢朗将薛蘅抱起往外冲,他急忙追了上去。刚踏出门槛,迎面忽泼来一盆水,将他淋了个落汤鸡。

等他抹去脸上的水珠,冲出清思堂,斜剌里又过来一群人,乱冲乱撞。薛勇闪躲间见谢朗负着薛蘅正往东面奔去,刚想拔身而追,被一人拦腰抱住。

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那人大叫道:“快泼水啊,他身上着火了!”

等薛勇狼狈万分地摆脱阻拦,掠上清思堂的挑檐,四周只有无边雪色,已不见了薛谢二人的身影。

他气得冷哼一声,面色铁青地回到混乱不堪的清思堂前,姚稹衣冠凌乱,正指着姚奂大骂,“说!是不是你捣的鬼?!”

姚奂满面委屈之色,“太叔公,我真的是来看热闹的,不成想看见柴房着了火,火势又往这边蔓延。我想起王爷和各位长辈都在,只得赶紧救火。”

见姚稹似是不信,他忙道:“太叔公若不信,可问一问世子。”

德郡王世子一直拢着狐裘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言转过头来,眉目疏秀的面容上有着温雅的笑。

“姚博士,姚奂所说,并无虚假。”

不远处,方道之望着阴霾的雪空,眸中的震撼感触之色慢慢消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叹息声和着飞雪,融入萧瑟的寒风之中。

谢朗听了薛忱的话,将薛蘅抱出了清思堂。混乱中正不知该往何处去,耳边忽有人说,“小谢,走东角门!”

他心中一凛,急忙抱着薛蘅往姚府的东角门走。出得角门,陈杰迎上来,急急道:“小谢,你先和薛阁主躲一段时间。小蔡在杏儿胡同有间屋子,你曾去过的。”说着,往他手里塞了把铜匙。

谢朗对涑阳的地形了如指掌,负着薛蘅专挑没人的幽僻地方行走,小半个时辰后便拐到了杏子胡同。

这是一条极幽深的小巷,只有巷子尽头这一间宅院。谢朗打开铜锁,背着薛蘅进了屋子,将她放在榻上,低头急唤,“蘅姐!”

薛蘅双目紧闭,秀眉蹙起,双肩抽搐,似乎正处于极深的惊恐与惶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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