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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46)

谢朗呆呆地听着,心中一阵阵抽着似的疼,他轻轻走到薛蘅的身后,张开双臂,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薛蘅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虽然艰难、痛苦,但终究是活下来了。可是比起饥饿和黑暗,更让我害怕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我听村里人叫他刘二狗,是村里的地痞无赖,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还仗着身强力壮经常抢我们这些小叫花子讨来的东西,我们都很怕他。可是他就不抢我的,我出去要饭的时候他老是拦住我,还笑嘻嘻地说:‘小妹妹,跟我来,我请你吃肉。’可他的眼神真可怕,就像我在野地里看见过的狼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他还常常跟在我的后面,我很害怕,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开。”

谢朗用力收紧手臂,只觉得心痛不可抑。

薛蘅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天天没亮,我就出来了,我在村外的树林里捡了一个青梨子,舍不得吃,就揣在怀里,准备晚上饿了再吃。那时春天快要过去了,田里的油菜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我高高兴兴地沿着油菜花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他!

“他笑嘻嘻地,抓住我问:‘小妹妹,这是去哪呀?来,跟我来,哥请你吃肉。’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我看了却浑身发冷。他的手潮乎乎的,让我很不舒服,我用力想挣开他,可是力气太小了。他……他……他将我拖到了油菜花地里……”

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谢朗心痛如绞,不停道:“蘅姐,别说了,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薛蘅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油菜花海,想穿透这无边无际的金黄、这多年来在梦魇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金黄,看到那一段噩梦的开始。

然后,在噩梦开始的地方,真正地结束这段噩梦。

“他的力气很大,我怎么也打不过他。我手中的青梨子掉落在地上,我的衣服……被他撕烂,我被他压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根本动不了,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掉了他半边耳朵……”

薛蘅的眼角,慢慢地淌下两行泪来,“那种血腥气……那血腥气……他被激怒了,眼睛瞪得很大,象恶魔一样,不停地打我、咬我,甚至撕我……我觉得全身的血快流干了,自己已经死了,只能看见空中有蝴蝶在飞,那蝴蝶的眼睛瞪得很大,象、象那恶魔一样……然后,那恶魔就……”

她仰起头来,望着空中的浮云,眼泪无声地流下。遭受□时无力的绝望的痛,如同被剥皮削骨一般。她象浮在了半空,再无知觉,只能麻木地看着,看着鲜血从身体里一分分流出来,仿佛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并不是自己。

谢朗左臂紧紧地抱着她,右手则不停地替她拭去已淌满面颊的泪水,却不知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一个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我身边,她在叹惜,说:可怜的孩子……她用最温柔的动作将我抱了起来。我想,她一定是天上的观音菩萨吧……”薛蘅流着泪的眼中露出眷恋孺慕之色。

——娘。

一一四、心似明月情似波

“……我不知道后来的几个月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觉得自己在地狱中被火烧了很久。耳边听到小鬼们在骂我,说我有罪孽,说我已经脏了,说我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我、我觉得自己快要疯癫了,小鬼们再骂我的时候,我就拼命地叫,说那不是我,我没受过那样的伤害,受伤害的不是我,是……是小妹……”

谢朗手指间已满是她的泪水。他只能无言地重复这动作,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心头所有的惨痛,抚平她所受过的一切伤害。

薛蘅还在继续说着,“我终于活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而且很害怕去回忆以前的事情。偶尔想起一点什么,便会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千万不要去想!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就真的……完完全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噩梦,这个梦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充满了悲伤和恐惧……

“最近两年,那噩梦越来越清晰。我渐渐想起来有个小妹,而且好象是我把她丢了,让她遭受到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再后来,很多过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想了起来,却都是很凌乱的回忆。”

“直到那天——”薛蘅挣开谢朗的双臂,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那一天,在王府,你离去之后,我……我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谢朗的呼吸有一霎那的停顿,继而从心底涌出一股浓烈的怜惜。他看着她的双眸,再度张开双臂。

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金黄,不远处,有两只粉蝶翩然展翅。薛蘅露出惊慌之色,她本能地想后退,谢朗急忙踏前一步将她抱住,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用最温柔的声音,在她鬓边耳畔轻声地唤道:“蘅姐……”

他的气息包围着她,他温柔的呼唤声在耳边回响,薛蘅慢慢闭上眼睛。金黄色的噩梦慢慢地消失了,蝴蝶也不见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明远,我……确实失贞了,你、你还会象以前那样待我吗?”

她望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她将他带到这油菜花海,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在他面前剖开,全是,为了听他这一刻的回答。

谢朗慢慢地松开了抱住她的双臂。

他握上她微凉的手,看着她的双眸,缓缓地低下了头。

薛蘅身躯微颤,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额上一暖,谢朗已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蘅姐,我不要象以前那样待你。”

微风拂过花海,送来浓烈的花香。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随着这股花香,都深深地印入她的心中。

“我待你要比以前好一千倍、一万倍。今生今世,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

薛蘅缓缓地睁开双眼,他正深情无限地看着她。他的身后,是绚丽的晚霞,无边无际的花海,还有蝴蝶翩然成双。

薛蘅眼中泛起莹莹的清光,她垂眸落泪的一刹那,谢朗低下头,轻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

泪水滑过面颊,洇入她唇角的同时,也洇湿了他的双唇,苦涩而甜蜜。

他的双唇向下移动,温柔地印上了她的唇。

这一刻的感觉如此饴荡,让人心弦颤动,谢朗的胸膛快要炸裂开来。感觉到薛蘅在轻颤,似乎在害怕什么,他用力地抱住了她。

——有我,你再不会有噩梦和伤害。

金黄的夕阳铺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上,也铺在花田中央默默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霞光中,谢朗与薛蘅牵着马,在塔玛河边慢慢地走着。谢朗贪恋着风中她的每一缕气息,只期望这样走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要走完。

他不时侧过头,看着她秀丽的侧面,为她唇角的微笑而心生欢喜,为她温柔的眼神而血脉贲张。

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正随着每一次眼神的交汇,在彼此心中缠绵、深种。

直到天黑,两人才在塔玛河边坐了下来。这夜月华正好,照在河面上,清清渺渺。

谢朗侧过脸,正见月光照在薛蘅的脖颈上。她微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谢朗忽觉嘴唇干燥欲裂,呆呆地望着。

薛蘅觉得他的手心十分潮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谢朗猛然站起,向前疾冲,一下跃入了塔玛河中。

薛蘅忙呼道:“你做什么?”

谢朗充耳不闻,一头扎进水里,好一会儿才浮上水面。他踉跄走回岸边,喘着气大笑,右手高高举起,一条鱼儿正在摆尾挣扎。

薛蘅接过他手中的鱼,见他一身湿溚溚的,面带薄怒,道:“你伤刚好不久,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谢朗看着她这似怒还嗔的神情,小腹间那把刚刚熄灭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

薛蘅点燃火堆,将鱼烤熟了,递给谢朗,却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面上莫名一热,将鱼丢到他怀中,低下了头。

谢朗吃完烤鱼,忽然“啊”地叫了一声,道:“蘅姐,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匆匆地跑进了一边的白杨树林。

薛蘅不知他弄什么名堂,只得抱膝坐在河滩上等他。清幽的月光撒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粼光,薛蘅心中充满欢悦,一时兴起,从地上捡起石子,往水中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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