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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5)

薛季兰听到皇后此言,忽然想起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心尖处隐有疼痛,面上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微笑,叹道:“十二年过去,臣老了许多,陛下和娘娘却仍如昔日一般,真是大殷之幸!”

景安帝和声道:“薛先生此次进京,不知要住多久?朕去年冬天见到方先生,他当时正在卜卦,说薛先生不是今春便是今夏要重来京城,朕还不信。现在看来,方先生的卦实在是准。”

远处,柔嘉公主秦姝的娇笑声穿破一池碧水传来。凉亭边,梨花碎落如雨,随风飘扬。

薛季兰觉凉亭一角外的碧蓝天空湛蓝得有些刺目,垂下眼眸,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呈于景安帝面前,道:“臣斗胆,此次进京,替三女薛蘅求陛下玉印加符!”

三、试玉

景安帝正饮茶,闻言吃了一惊,连咳数声。宫女内侍蜂拥过来侍候,景安帝气顺些,挥手命众人退去,凉亭中仅余帝后及薛氏母女。

景安帝望着跪在面前的薛季兰,许久方道:“薛先生,你正当盛年,为何这么早便要定下接掌天清阁之人选?”

薛季兰从容回道:“启禀陛下,是为了《寰宇志》。”

景安帝猛然站起,大声道:“《寰宇志》?!”

“是。”

景安帝大喜,急忙上前扶起薛季兰,“薛先生找到《寰宇志》了?!”

薛季兰忙躬腰答道:“臣有负圣恩,《寰宇志》尚未找到。”

景安帝“啊”了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二百多年前,齐梁二国双分天下,东西对峙,齐国更是昌盛一时,疆土庞大。却因齐炀帝穷兵黩武,国力消耗过巨,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最终殷国太祖皇帝率兵起义,灭齐立殷。

当时辅佐殷太祖打天下的是一位奇人,自号“青云先生”,其人文武全才,精通天文地理、算术兵法。殷太祖立国后,本要册封其为镇国公,但青云先生坚辞不受,挂冠而去,云游至殷国西北边陲的孤山后,定居下来,广收门徒,成立了天清阁。

太祖见青云先生无意当官,更是敬佩,遂颁下旨意:天清阁历任阁主都封为“国士”,并将数名皇子都送去天清阁学艺。其后二百多年,世家子弟入天清阁学文练武之人层出不穷,现任工部尚书谢峻便是其中一名。

青云先生为了表示对太祖的忠心,也留下遗嘱:历任天清阁阁主,在选定下一任阁主时,必须持传宗之符,亲自入京,求得当今圣上的玉印,才能传位于下一任阁主。

青云先生仙去时,留下一封密函,说明其所学均来自一本《寰宇志》,但他也只参透其中三分。阴差阳错,他学到这三分后,《寰宇志》便不知何故下落不明了,他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有弟子能寻到,令其重见天日,并为社稷朝廷所用。

其后二百余年,朝中密探及天清阁门下弟子皆在寻找这《寰宇志》,却一直未有所获。

十七年前,津河大洪灾,殷国蒙难,北面疆土屡被丹族占领,而济江以南也为当地世族军阀所割据,至今未能收服。

先帝昌宗在面对如此大的纷乱时,曾经叹道:“若有青云先生再生,若有《寰宇志》在手,又何愁南方不定,何愁丹族侵扰?!”

所幸殷国根基尚在,昌宗又为一代明君,在洪灾后与民生息,北面也屡有胜绩,渐将丹族往北驱赶。

至于南面被各世族军阀割据的疆土,只因隔着天险济江,才一直未能平定。

景安帝即位之初便立志要令殷国回复昔日盛象,也一直派人暗中寻找《寰宇志》,也一直未能如愿。此番听薛季兰提起《寰宇志》,以为已经找到,大为激动,再听尚未找到,不免有些失望。

薛季兰婉转道:“启禀陛下,《寰宇志》虽未能找到,但臣已找到了一些线索。”

“哦?说来听听。”

“线索是一本书,臣为了参详这本书,心力损耗过巨,落下了疾患。”

皇后听着,心疼道:“实是有劳薛先生了。”

薛季兰谢过恩,续道:“臣所幸不辱圣恩,参详了五六分,但若想继续参透此书,需得寻一僻静处,放下一切门内俗务,所以臣不再适合担任天清阁阁主一职。臣之三女薛蘅,勤奋好学,资质出众,技艺出类拔萃,臣请陛下恩准,由她接任天清阁阁主一职,臣便可放心寻找《寰宇志》。”

景安帝默然听着,待薛季兰说罢,仍在沉思,良久,又看了看静立一旁的薛蘅,语带疑虑,“薛蘅,你今年多大了?”

薛蘅不慌不忙,跪下回答,“回陛下,民女薛蘅,今年实岁二十有二。”

“这个―――”景安帝向薛季兰道:“会不会太年轻了些?又是女子。朕记得你有个义子,排行老大的,十二年前你带到涑阳来的那个,朕瞧着他不错。”

薛季兰爱怜地看了薛蘅一眼,下定决心,道:“阿蘅虽然年轻,又是女子,但她将来成就,必在臣之上,臣决心已定,求陛下恩准!”

暮春的风,自湖面刮过来,凉亭内,隐入长久的静默中。

湖对面,柔嘉公主秦姝将彩球击入门洞之中,如小雀儿一般跳跃,但她身边的平王,却持杆而立,转头望向凉亭这边。

景安帝思考片刻,颔首道:“朕可以准薛卿所请,但有一个条件。”

“求陛下明示。”

景安帝站起来,往凉亭外走去,众人连忙跟上。一行人逶逶迤迤,出了御苑,过了数处宫苑,景安帝在一处废墟前停住脚步。

他望着废墟,眼中隐有泪光。皇后上前,柔声劝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姐姐若是还在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为她伤心。”

景安帝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薛蘅,“薛蘅。”

“民女在。”

“这是故皇后所居的凤仪宫,故皇后去后,一直空着,上个月不幸失火。朕现在打算重建凤仪宫,想赶在故皇后阴诞前建好。但工部派人看过,说又要清理此处垃圾,又要运来大批材料,还要取来新土动工,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用,而且此处位于皇宫东北面,重建会严重影响宫内的正常秩序。朕命你三日之内想出法子,解决这些问题。若能办到,朕便允了薛先生的请求。”

他停了停,又道:“这三日,薛先生便住在宫中,不得为薛蘅出谋划策。”说完袍袖一拂,不再看薛蘅,向南面走去,皇后与众人急忙跟上。

薛季兰看了薛蘅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离去。

薛蘅在废墟附近详细查勘,不多时,工部官员奉旨赶到,为首之人正是谢峻。

谢峻一直在为此事烦恼,昨日薛季兰到来,他便指望掌门师叔帮自己一把。景安帝这个旨意一下,他心里乐开了花,薛蘅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自然大好,若是连天清阁的嫡传弟子都不能解决,日后陛下也怪不到他。

当然,若是能够不重修凤仪宫,则更好不过,他还指望这三百万两的银子去修津河的水利设施,若用来重建凤仪宫,今年的水利银子可就有些捉襟见肘。

可景安帝对故皇后情深义重,御史大夫们屡次上疏,劝谏停止重建凤仪宫,景安帝勃然大怒,一一斥回,还罢了数人的官,也没有人再敢劝了。

谢峻陪着薛蘅在凤仪宫附近详细查勘,直到天色渐黑,薛蘅仍没有想到良策,只得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玄贞门。

谢府家丁牵过马来,谢峻招呼薛蘅上马。薛蘅却听到空中一声鸣叫,她面无表情,向谢峻道:“谢师兄,我还得看看这京城的地形,说不定可以找出法子来。”

谢峻虽然多年没有回过孤山,但与师兄弟们一直有联系,也隐隐听闻,这位最受掌门师叔器重的三弟子禀性古怪。听说她十分勤奋,经常挑灯夜读到天明,又天性俭朴,一年四季就是两三件衣裳;她住在孤山最简陋的竹庐,屋内不见任何装饰之物;她还不苟言笑,视男人如恶仇等等。

他忙道:“师妹自便。”

薛蘅慢步走出数条大街,转入一条小巷,才将手指放在唇间,吹了声口哨。

扑楞声响,小黑从空中扑下,薛蘅一把接住,嗔道:“到哪里玩了一天?”

小黑抬头叫了声,振翅往西边飞去。

薛蘅两年前在孤山一处峭壁上捡到奄奄一息的小黑,与二哥薛忱想尽办法,才救回它一命,从此小黑便与她和薛忱形影不离。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早明白小黑鸣叫的意思,见它低低而飞,便提步跟上。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涑阳城的夜晚,仍如白昼般喧嚣热闹。

薛蘅循着小黑的鸣叫一路向西,穿过繁华的大街、熙攘的人群,小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一池平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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